杜吹角說完將茶杯放在桌上,抱拳出去了。
李蕤目送他的背影,狐疑道:“趙兄的本意,是要將這些驕兵悍將留在身邊?”
“杜指揮已爵拜徹侯,這次南海遠征回來,一個下大夫爵位是跑不了的。”
趙行德微微笑多說了一句,對杜吹角這種目無上官的行為不以為意。
李蕤點點頭,卻有些似懂非懂。他從關東過來,一直在學士府中鉆研天文,對夏**士的上下關系并不是太清楚。這百多年下來,軍中制度漸漸完備,每個軍士都有自己立腳的一方天地。在軍議的時候,校尉頂撞將軍更是家常便飯,因為校尉直屬于護國府,將軍屬于大將軍府。若無校尉的肯,將軍只能調動自己的親兵。而校尉對營隊的掌握,歸根結底,還在于推舉,在于在軍心。因此,在營隊之中,軍士之間,上下級多是休戚與共的袍澤關系,而不似宋**中那般尊卑分明。杜吹角和舉止隨意,在軍士眼中,只見他與趙行德親厚,而沒有任何囂張跋扈的意思。
“放到捍海營的人,固然犯了死罪,但其情可矜。”
趙行德緩緩道,他看著李蕤,想起他將搭乘座船出海,遲早會捍海營的人打交道,心念閃動,淡淡道,“這些人,我打算做分艦隊的軍官。所以放在身邊方便察看。”
“啊?”李蕤吃驚地看著他,“可是,你手下也不是沒有別人?”
“可要挑起分艦隊的擔子,”趙行德沉聲,“非用他們不可。”
“為什么?他們是賊寇出身,未必歸心,也未必忠于朝廷。”李蕤道。
“歸心?忠于朝廷?”趙行德臉露古怪的神色,笑道,“像6明宇、羅閑十、鄧元覺他們三位一樣么?”他搖了搖頭,嘆道,“如果歸心和忠誠就能解決問題,那大宋就不會有解決不了的問題了。”他看著李蕤,見他臉上仍是狐疑的神色,緩緩道,“幾千年了,莫說西南海上,就是東南的島嶼,一向都是海盜的巢穴,歷朝歷代,忠誠良將,都不能使之改變。難道我能變什么戲法不成?單靠歸心和忠誠,便能讓海晏河清,從此天下太平?”
“可是?”李蕤問道,“又當如何?”
“歸心,不如規矩。”趙行德輕聲道,仿佛說了一句毫無意義的話。
“難道不這是一回事么?”
“當然不是一回事。”趙行德語氣淡然道,“天理人倫,盜亦有道,就連禽獸,也自有禽獸的規矩。”他看著窗外正在cao演的新兵,“海上人雖然一向在朝廷王法之外,但海上人也有海上人的規矩,若是海上人沒有規矩,這世上就沒有成群結隊騷擾沿海百姓的海盜了。而這海上的規矩,與海上的天氣、水土、人情都息息相關。周人說以德配天,焉知這海上原本的規矩,不是歷代海上生存的人,為了適應著海上的環境而展出來的規矩,譬如說‘弱肉強食’?”趙行德嘴角掛著一絲諷刺笑容,李蕤則驚訝地看著他。
“或有人說,所謂歸心,所謂王化,便是使中國之禮法廣布于四海。這也是南海水師遠征最大的目的。不許搶掠,不可濫殺,一切都應按照大宋禮法來做。可是果真如此么?”趙行德有些刻薄的挖苦道,“說這樣話的人,或許是忠心耿耿的。可當真要這么干,水師的力量平白減少了十倍,而讓敵人的力量平添了十倍。”
“可是,怎么會呢?天理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么?”
“禮法是天理么?”趙行德搖頭道,“恰恰不是,禮法只是德,不是理。千萬年來,海上的規矩和中原6地上不同,何嘗不是一種海上的禮法,而且是和海上的天理相配的禮法。若要讓我們以中原大6之禮法,強行推行到海洋島嶼,豈不是逆天行事?古往今來,有幾個人能逆天行事而僥幸成功的?”他看著李蕤驚訝的神色,沉聲道,“退一萬步,我們可以努力把大宋禮法廣布于四海,將每件事都考慮得十分謹慎、精細,然而,人力有時而盡,海上幾千年來已經有一套完整的規矩,我們另起爐灶這一套,能不能更配合海上的天理?”他搖了搖頭,嘆道,“我看未必。一人之智焉能敵千萬年人之智,說不定比原來更加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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