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師駐泊海上,輜重都在西澳碼頭裝運。西澳也是商船停泊最多的碼頭。
碼頭中桅桿林立,海船密密麻麻地停著。這些海船或滿載著絲綢瓷器等中土貨物準備出海,或裝滿香藥瑪瑙等異域奇珍歸航。碼頭附近商鋪、貨棧一間挨著一間,再往北便是連成一片的城區,遠遠望去,只見樓閣鱗次櫛比,有道是“金柱根應動,風雷舶yu來”,“戍頭龍腦鋪,關口象牙堆”,好一座貿易興盛的通都大邑。
而在連綿的街市之南,數道寬闊的土溝時斷時續,練成一道長長的黑線,這宛若正是廣州正在修筑的捍海城。數萬數民夫站在捍海城上,遠遠望去如同無數螞蟻一般,一點點地將將沙灘上混著蚌殼的沙土挖去,再用遠處運來粘土和石子夯實地基。這些民夫大部分都是因海路斷絕而失業的工徒、碼頭上的腳夫之類。而筑城工地辛苦不提,所得更遠地于從前。有人望見西澳碼頭上又堆起了貨物,不禁拄著鋤頭,朝著碼頭上指指點點。
“好大的生意,海路又通了!”有人興奮地叫道。
“這些好了,終于有活兒干了!”有人開心的叫道。
民夫個個嘴唇干枯面黃肌瘦,有些人眼珠仿佛老生一樣泛著死魚一樣的白,那不是看多了,是連夜趕工,被煙子熏壞了眼睛。他們可說是整個廣南最悲慘的一群人,因為沒有田中,不得不到工坊中沒日沒夜的干活,命好命壞全看東家,遇著東家刻薄的,就仿佛賣身為奴一般的境地。本來以為沒有比這更慘的了,可是海路斷絕,工坊紛紛倒閉,工徒頓時失去生計,自己衣食無著不說,還有一家老小嗷嗷待哺,若不是廣州府衙賑濟得力,只怕整個廣南路已經處處餓殍遍地了。所以,一聽說有修城墻招募民夫,哪怕是百里之外的工徒也聞訊而來,只為了混口飯吃,再領點工錢讓家人能勉強活下去。
“老實干活兒,”工頭王安順不耐煩地叫道,“那些不是海貨,是朝廷給趙大人的糧草。”
“啊?”民夫們難掩失望之色。
有人便彎腰繼續干活,有人則交頭接耳地問道:“趙大人又是哪家?”這些民夫因為常年混跡碼頭,比普通百姓多了許多活泛,雖然有人消息閉塞,有人見識短淺,卻總有些人知道,問來問去,便有人繪聲繪色道:“那是南海水師的趙大人,趙大人是當世一等一的大豪杰,麾下戰將如云,謀士如雨,更有霹靂鐵炮,連環鐵馬,當年將耶律大石趕出汴梁,平定了北方,只因功高震主才奪了兵權,現在大食狗賊在南方來作亂,朝廷又調趙大人南下平定海疆,依我看哪,這海路很快就要重新通了。”
“謝天謝地!”“大好人長命百歲啊!”
民夫中響起一片善訟善禱之聲,趙將軍是傳說中近乎神明一般的人物,比陳知州,陳相公還要飄渺遙遠。王安順心中卻是嘿嘿冷笑,斜眼看著那口沫橫飛的漢子,不置可否。這些碼頭上的工徒不比鄉間的民夫那樣好管,知州衙門又專門打過了招撫,修捍海城以工代賑,仍是以賑濟安撫為主。只要民夫老實干活,像王安順這樣的工頭也并不會干預,以免鬧出事端,甚至激起民變,他們反而要被上官苛責。不過,州府衙門和水師之間的緊張關系,王安順卻比這些民夫知道得多。州府趕修這道捍海城,一半是為了防海寇,另一半恐怕也對付朝廷水師的意思。
“你們就在這兒空歡喜。”王安順心頭暗道。
他站在挖出來的沙堆上,王安順回頭看了看西城:“那么多天都沒出海,貨棧里該多少寶貨啊。”州府和朝廷水師互相看不順眼,南海水師得到這批補給,就該識趣地離開了,那時,就該海上的兄弟們一起財了。西城外的連綿的市肆都在城墻之南,王安順吞了口口水,他瞇著眼睛,目光越過城垣,貪婪地仔細打量起來,仿佛一個餓了十天的人看到了滿桌的酒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