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字無廣告
第四卷]章1o7良牧稱神明-1
------------
?“明上諭,”趙杞遲疑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正是。”鄧素見趙杞仍然猶豫不決,上前一步,問道,“陛下,滿朝文武當中,如今主弱臣強,人心混亂,哪位大臣能助陛下撥亂反正?”他目光炯炯地看著趙杞,趙杞則無以答,喃喃道:“哪位大臣?”他曾經最倚重的蔡京、李邦彥,已被作亂廩生所殺,而曹迪擁兵自重,趙杞對國丈也暗暗提防。放眼朝中,真正手握權柄的重臣,如陳東、鄧素、曹良史、吳子龍等輩,居然沒有五十以上的。原來充斥著老臣的朝堂,不知不覺,現在居然全部是一些“年輕”的面孔,著實令人無法放心。像舒州石庭堅這樣的后起之秀,還在咄咄逼人地冒起來,就更令人感到不安。
“陛下所能依靠的,唯有大義名分,天下人心而已。”鄧素進道,“我大宋雖然比不上夏國、遼國的軍力強盛,但‘禮義之邦’則當之無愧。立國百年以來,大義名分早已深入人心。陳東等人不過是手無寸鐵的書生,所依靠的,也不過是大義名分而已。如今天下板蕩,人心思安。而要定國安邦,就要恢復三綱五常,要的便是重建君臣之綱常。而所謂綱常,仔細落實下來,也就是禮法。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君王、大臣,皆在禮法之下,亦在律法之下,是絲毫不會損害陛下的顏面的。”
“禮法?”趙杞低聲道,“鄧卿家的意思是?”
他天資聰穎,對今古大家文章都有涉獵,但在禮法經術上所下的功夫,遠遠比不上在琴棋書畫這些炫人耳目的下乘本事上所畫的花心思。鄧素將話題由舒州案子轉到“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又順理成章的轉到重建“君臣綱常”和“禮法”上,趙杞也盡量回憶自己所學的禮法中,到底哪些對自己有利。他原本以才學自矜,如今才知道,自己和陳東、鄧素等人相比,只不過是立腳書櫥,遠遠沒達到融會貫通的程度。
“沒有禮法,便沒有三綱五常。而關乎君臣綱常之制,更是禮法之大者,可稱之為‘大禮法’。”鄧素解釋道,“臣出掌禮部后,得知前任吳尚書欲重述上古‘出禮入刑’之制,正在編纂一部《宋禮法》。”,這才啟了微臣,倘若沒有大禮法,綱常混亂,其他禮法也不用談了。所謂綱舉目張,要重述‘禮法’,先要重述‘大禮法’。”他看趙杞若有所思地點頭,便繼續道,“所謂‘大禮法’,最為重要的,就是名分大義。本朝賢臣重述名分大義之道,以司馬文正公最為精辟。文正公有云:‘臣聞天子之職莫大于禮,禮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臣素以為,周室之制,天子、諸侯、大夫、卿士、萬民皆在禮法之下,是故各安其位,各得其所,天下遂安。如周天子分封諸侯,定下了名分大義,享國綿延八百余載。周幽王烽火戲諸侯,雖未損國力,但名分大義卻亂了。君君臣臣,君不君則臣不臣。是故周室衰微,先為犬戎所窘,平王東遷,春秋以后,禮崩樂壞,后為暴秦所滅。周室之衰,在根子上,還是周王先亂了禮法。”
“鄧卿,這禮法和名分大義,你能不能說得簡單明白一些?”
趙杞聽明白了一半。若是以他從前的脾性,有人跟他長篇大論談論禮法,他早已不耐煩。但現在隱隱感覺到一絲希望,可又不完全明白,簡直心如貓撓一般,所以不得不開口向鄧素求教道。先帝尚在時,世人往往以為三皇子趙杞才高八斗,不遜于其父。唯有鄧素與其相處日久,方才知道,趙杞與先皇一樣,過于分心旁騖,琴棋書畫卓于旁人,經書禮法上面卻根本沒有吃透。身為人君,本來應當致力于經術之學,以為臣民表率。趙杞在智識上簡直是一個浮浪子弟,若是等閑人,鄧素都懶得理睬于他,但趙杞偏偏是大宋的皇帝,他只能循循善誘地開導于他。
“何為禮法,簡而之,使人各安其位,各守其道,而不能逾矩。為人君父者,有為君父之道,為人臣子者,有為人臣子之道。各守本分,則天下無事。偶有離經叛道者,則天下共擊之。昔時厲王無道,國人逐之,周召共和十四年,待厲王之子宣王長成,又還政于宣王,使周朝社稷重歸于君臣禮法的舊道。”鄧素講到此時,頓了一頓,看著趙杞。
趙杞感慨道:“周公與召公兩位,能夠還政于周王,真是大賢臣,可惜后世秉政的,多是奸佞梟雄。”他想起的,后世的權臣,如王莽、董卓、曹操,李林甫、楊國忠、安祿山等輩,再無周公召公那樣的高風亮節了。三代以下,可謂禮崩樂壞,末世之衰。
“陛下,”鄧素點頭道,“三代之后,大奸巨惡層出不窮,乃禮崩樂壞之惡果。秦政卑天下而貴一人,以至父子相忌,宗室相殘,而諸侯、士大夫、百姓盡失其位,是故天下共擊之,以秦之強,仍二世而亡。然而,漢承秦制,雖然號稱‘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但在根子上,已經與周禮大異其趣。人臣之生死榮辱,還是在君王一念之間。是故,本朝之先賢,莫不直漢唐不足以效法,欲重述禮法,非以三代之治為楷模不可。所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敢問陛下,若設身處地,生死榮辱盡在他人一念之間,能安于其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