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素目光灼灼,直視著趙杞的眼睛。自從輔佐趙杞以后,鄧素已在理社中陷于孤立,如今要重述禮法,必須取得趙杞的絕對信任和支持。所以,他不惜冒著觸怒趙杞的風險,向他闡述將來的禮法之道。隨著這一問,趙杞的眼神復雜起來,想起皇兄即位之后,自己戰戰兢兢的那段日子。
良久,趙杞方才長嘆了一聲:“不能。”
“這是物極必反之道。秦制貴一人而賤天下人,自比三皇五帝而輕賤大臣,大臣輕賤胥吏,胥吏作踐百姓,天下人都不安其位。《尚書》所謂‘撫我則后,虐我則仇’。天下人不安其位,則人君就要日夜提防,社稷反而不能安穩。是故,周室綿延八百年,漢祚四百余年,而唐朝不過三百年而已。周室雖有春秋戰國之亂,但未聞有諸侯弒天子者,漢唐二代,宦官、外戚、權臣,弒君者不知凡幾。陛下欲重述禮法,若照秦制,則以一人之智敵天下人之智,復以一人之力敵天下之人之力。若照周制,使朝中大臣、州縣官、士人、乃至百姓,皆能各安其位,天下安,陛下則安如泰山,天下危,則上至朝臣,下至黎民,莫不為社稷效死力。順勢而為,天下人之力皆為陛下所用。”
“鄧愛卿所甚是。”趙杞的臉色振奮中有些迷茫,“但是,就連《左傳》之真偽,漢代已經不可考據。周制太過久遠,語焉不詳,又怎能因循呢?。”
“子曰,禮失而求諸野。”鄧素抬頭看著遠處,緩緩道,“何謂以德配天,《尚書》有云:‘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如今的局勢,正當如此。從舒州這案子來看,鄂州雖號稱‘虛君實相’,但陳少陽只是一個大臣,只要他不想謀朝篡位,各方勢力,州縣豪強,他都不可能斷然鏟除,甚至是非常忌憚的。而各地的鄉紳、士子,乃至普通的百姓,因為這些貪官污吏,對朝廷十分不滿。這時候,陛下順應民情,以舒州之案乃朝廷禮法疏失為由,下詔命陳少陽召集各州縣學政,商議出一部整頓朝綱的‘大禮法’出來。天下人必盛贊而景從。在商議‘大禮法’時,各方爭執不下,而陛下乃天子之尊,然于上。無論他們作何商量,‘大禮法’一定下來,上下各安其位,無論如何,陛下必將重獲萬民尊崇,遠遠勝過朝綱紊亂,權臣隨心所欲地翻云覆雨,甚至挾天子以令諸侯了。”
“‘大禮法’......”
趙杞喃喃念了幾遍,憂道:“陳東權傾朝廷,宮中遍布相府的耳目。朕若明上諭,這上諭不得下去都成問題?他還能容得下朕嗎?”他說完后,竟然心有余悸似地朝不遠處的樹叢中望了一眼。一個侍衛正在那邊,見陛下望過來,忙端端正正地垂侍立。趙杞則掩飾一樣地轉過臉去,竟不敢再看那侍衛。
“陛下也知道,微臣當年與陳少陽等相交莫逆,彼此可稱得上肝膽相照,臣以性命擔保,陳少陽雖然大權獨攬,但并非奸佞之輩,更無篡位竊國之心。陛下下旨公議‘大禮法’,也是緩解了眼下州縣桀驁的困局,算是助他一臂之力。再者,宗室盡數都被遼賊擄去,陳少陽就算對陛下不滿,也不可能行廢立之事。陛下進可重振朝綱,退亦無可損失,當作決斷。”
“這.....”趙杞還是有些下不定決心。
“陛下,”鄧素低聲道,“陳少陽不是奸雄,并不代表別人不是。大禮法一日不立,陛下便一日危如累卵。良機若失不可復得,陛下當斷則斷,以免錯過時機,后悔莫及。”他說完后便住口不,等著趙杞做決定。
光陰一寸寸過去,趙杞右手緊抓著龍袍,躊躇半晌,終于“啪”地一拍石案。
“朕意已決,草詔,公議‘大禮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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