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流火,河東行營都部署楊彥卿身著軍袍,站在城頭一塊巨石上,朝遠處看去,南北皆是莽莽蒼蒼的草原,遼國大軍攻打,唯此一城別無遮蔽。然而,云州城池先后遭到夏國和宋國的圍攻,每一段城墻都布滿了鑿痕箭印,飽浸過鮮血的城垣,偶爾有松散的土塊掉落。若不善加修補,只怕根本難以承受再一次攻打。
此刻的云州城已經變成一個巨大的工地,無數衣衫襤褸的民夫,仿佛螞蟻一樣川流不息。運送土石,搗制灰漿,修補城墻,挖掘壕溝,搭設戰堋......因此,河東行營不顧當地民怨,征了幾乎所有附近的壯丁健婦筑城,就連不少宋軍軍卒也暫時脫下盔甲,加入到修補城池城的行列中來。
“南朝的傻瓜蛋。”邱十八拄著長矛,望著山坡下光著脊背搬土運石的河東兵。他心里得意洋洋。若不投軍,還得被抓丁筑城,哪有現在日子快活。義勝軍是大宋朝廷認可的“義士”,營里的軍官講,現在河東兵不過暫時占著地方,只等遼軍被打退了,這云州便是義勝軍的天下。到那時候,田地女人銀錢一樣都不少。漢兒的腦子活泛,心思靈巧,勝過契丹人百倍,也不是這些滿口忠孝節義的南朝人懂得的。
“他奶奶的,憑什么讓咱們修城墻,那些雜胡種卻在營中尋歡作樂?”劉敞背著石塊,喃喃罵道,“老子就是不服。”他赤著上身,汗流浹背,肩頭也被磨出血來。“閉嘴!”隊正韋忠眼睛瞪圓了,喝道,“難道你對大帥不服?”劉敞憤憤不平地低下頭,咬牙低聲道:“老子寧可和遼狗刀對刀的干一場。”
韋忠再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其實,就連韋忠心里,也未嘗沒有想法,河東行營的禁軍許多世代為兵,甚至視折楊兩家將軍為主公。可此番攻打遼國的山后九州,雖然主要由河東行營出兵,朝廷卻招降了遼國漢人為主的宣德軍。這支軍隊先降夏再降宋,在河東行營上下對其都有頗多非議,可朝廷居然格外重視,不但賜名“義勝軍”,任命原宣德軍指揮使劉屈通為義勝軍指揮使,還給他單獨提供糧餉,讓劉屈通在云、應、朔、寰、蔚五州擴充部屬,名義上義勝軍是協助河東行營軍隊控制地方,但實際上劉屈通對楊彥卿的軍令陽奉陰違,因為朝廷在背后的隱隱支持義勝軍,河東行營都部署楊彥卿一時間竟拿他沒有辦法。
“大帥,斥候哨探到遼軍騎兵在附近征簽軍,”參議官高巨源面帶憂色道,“末將恐怕,遼軍不久之后就會兵攻城了。”河東行營北伐大軍有十萬之眾,楊彥卿分遣部將率兩萬兵馬分守應、朔、寰、蔚四州,另有副將折可存率軍一萬駐守雁門關為大軍后應。七萬人大營帶著輜重糧草屯兵在云州城,等待著與遠道而來的遼軍決戰。義勝軍在劉屈通的拼命擴充之下,已經達到了兩萬多人,但都是烏合之眾,根本不堪一戰。
楊彥卿沉吟道,“遼軍以打草谷補充糧草,這山后九州地廣人稀,也支撐不了多久。只要守得住今年,我們把外長城和前面的寨堡徐徐恢復起來,這邊便固若金湯了。”
云州城坐落在內外長城之間,是中原勢力深深嵌入草原的一顆釘子,自從遼國奪取幽云十六州后,大宋憑借雁門險關和內長城防守,而外長城則漸漸荒蕪頹敗。所以宋軍奪回云州后,云州以北別無藩籬。而這里向來是是兵家必爭之地,從戰國趙武靈王胡服騎射開始,中原的歷代名將,趙國李牧、秦將蒙恬、漢時飛將軍李廣,唐時李靖和薛仁貴,都曾用兵由此。若大宋駐兵于此,可以西接黃河,北控沙漠。若遼國得云州,則扼住了宋軍北上的咽喉,進而威脅河東河北。河東行營攻陷了云州后,宋遼間攻守之勢頓時轉變。從長期來說,宋國奪取了山后九州中的五州,特別是云州之后,對遼國進攻便已占據了地利。整個遼國西京道都處于宋軍的威脅之下,只要鞏固了這一片地區,將來還可以向北深入草原大漠。但短期來講,宋軍卻是處于守勢。楊彥卿不得不全力鞏固新收的山后五州,特別是毀壞嚴重的云州城,以應付遼軍隨后的反攻。
“可是,朝廷......”高巨源面帶忿忿之色,欲又止。朝廷雖然命河東行營北伐并駐守山后五州,但又不甘心此地完全落在河東的掌握之中,故而一方面招募當地漢兒扶植義勝軍,另一方面對河東行營的糧餉控制得比從前更嚴。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楊彥卿打斷了他的話,望著城垣下仿佛螞蟻一般勞作的軍民,“若不能為國家守住這一方寸土,何苦虛耗天下民脂民膏,養我河東行營十余萬之眾。”他頓一頓,瞧著城外義勝軍的營盤,冷冷道,“河東行營雖然自成一體,可不是那樣見利忘義,毫無信義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