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些士子們的問題,黃堅總是極為耐心地作答和解釋,其中更夾雜著不少對天下形勢的介紹,當真知無不無不盡,讓人有豁然開朗之感。初聽講時,有人還道黃舟山以宏論新說炫人耳目,此時才知,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即便是楊秀、許應元、胡庸等不贊同黃舟山所主張之人,也無人不嘆服他的淵博。
筵講還未散去,便有竹林書院的弟子將趙行德與李若雪引到一間精舍看茶,沒過多久,黃堅與朱森來到房內,黃堅一見趙行德便點道:“久聞元直之名,今日得一見,幸甚,幸甚。”又看向已摘了幃帽的李若雪,笑道:“這位便是元直之坤德了。”
李若雪含笑點頭,檢衽為禮。趙行德一愣,方才醒出黃堅乃是打趣他適才所“道為天為乾為陽,德為地為坤為陰”那句話,不覺莞爾,拱手道:“晚輩趙行德,得見舟山先生才是幸甚。”他看了朱森一眼,暗暗奇怪,以朱森的為人,當不至于隨意泄露自己的身份。朱森微微搖了搖頭。
黃堅見狀,笑著道:“明道德之別,釜底抽薪,舍元直還有何人?”
四人重新落座后,朱森一邊為四人看茶,一邊問道:“舟山先生從汴梁來,將去向何處?”
“此番去職是卸下羈絆,也許將往廣南游歷吧,”黃堅看著面前的三位晚輩,溫潤目光中帶有一絲憂色,緩緩道,“朝廷貪利結盟契丹,北攻大同府,與夏國交惡。契丹人虎狼之性,近年來一直在厲兵秣馬,如今更打敗了女真金國,后顧無憂,只怕用不了多久,北面就會再起烽煙了?!?
朱森的臉色黯然,黃堅正是因為進諫不可與夏國交惡,而官家置之不理,這才掛冠而去的。只不過,他身為皇親國戚,對于朝廷的時政,反而不好再什么議論,于是轉而問趙行德道:“元直從何處來,向何處去?”
趙行德和李若雪相互看了一眼,沉吟道:“從遼東來,將往關中隴右?!?
“原來如此?!敝焐锌?,“每回讀元直所記述的遼東人物事略,總覺一股悲涼之氣撲面,宛如親睹。你果然身在遼東?!壁w行德乃欽犯之身,問多了反而尷尬。他沒有再多問下去,轉而皺眉對黃堅道:“恕晚輩唐突,先生所提學校選舉、公議監督之說,本意固然是好,只怕恐怕將來被有心之人所利用,成為天下板蕩之因?!?
“哦?”黃堅眼中閃過一絲凝重之色,“何以見得?”他提出這選舉公議之制,本意是集天下才士之力,以公議而得公義,倡虛君實相,選舉監督之制,愿此后不再以天下奉一人。君主固然無法視天下為產業,視百姓子女玉帛為花息,世人也不再因為君權之誘惑而相互攻戰殘殺。朱森竟道他的學說將成為天下板蕩之因,讓黃堅在感覺奇怪之外,更有一絲不服。
“舟山先生前日向晚輩指教這公議選舉之制,晚輩亦深以為然,”朱森歉然地給黃堅斟了一杯茶,緩緩道,“本朝雖不以罪人,但當年公揭之案,世人也看得清楚。若是無權無勢,指摘朝廷顯要之過,輕則下獄獲罪,重則破家喪身。今上即位以來,雖然不禁元祐學術,并重用理學社中人,但此種情狀仍然未變?!敝焐瓏@了口氣,沉聲道,“久而久之,對于朝廷之政,雖不至于道路以目,天下人敢怒而不敢者多矣。因此,舟山先生以學校公議選舉之說一出,心頭郁積難平之人,必定奔走相告,以為有此良制,必可革除種種朝廷弊政。而朝廷重臣,亦以為先生之說虛無縹緲,不足為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