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沉吟著問道:“若是各人自有主張,如何判斷誰是誰非?”
趙行德贊許地點點頭,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今夜烏云遮月,不知明天會不會下雪,你們說說看?”眾漢軍有的說,如此濃云,定然下雪,有的說北風猛烈,說不定這一夜就把云吹散了。趙行德挨著問了身邊的幾人,笑道:“眼下自有主張,雖然難辨是非,但到了明天,誰是誰非,便一目了然。”
眾人臉現恍然之色,周宇卻不甘心,覺得趙德這是取巧,卻聽他又道:“適才各位猜測是晴是雪,前面多少講了些理由。預知天象之事,老天爺天天都在幫我們驗明是非,如此一而二,二而三,日復一日,除了天象之外,還能驗證得出,大家所說的理由,哪個是實的,哪個是虛的,這樣的道理日積月累,未卜先知天象,也不算什么難事了。”他頓了一頓,看著幾個若有所思的漢軍,笑道:“解鈴還須系鈴人,萬物之理,自從那萬物中來。人世之理,便從人世中來。人心或有不同,道理卻是一個。”
周宇點了點頭,旁邊有人卻道:“趙將軍,胡人要來搶,咱們就跟他干,這是什么道理?”
趙行德笑道:“還是那句話,戰場上的道理,戰場上去找答案。”他看著那個些悻悻然的軍卒,又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可不是說著玩的,比如咱們這座城,各個炮位安排,射的道理,你們都是知曉一二的,上陣殺起來,可不是得‘道’者多助么?”他這么一說,眾多漢軍都笑了起來。從前這些人從來沒有想過,居然區區幾千兵馬,能頂住二十萬遼軍的圍攻,還讓對方死傷慘重。這仗打得痛快,是如有“神”助,這個“神”,大約就是趙將軍所說的“道理”吧。
“趙將軍,所謂得道多助,‘道’難道不是‘道德’的意思嗎?”有人問道。
趙行德搖了搖頭,沉吟著道:“或許如此。但是,道和德,最好還是分開來講。道者,天地循環之理,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是絕對的。便如四時有常,炎涼榮枯。你若在冬天種春天的莊稼,不合時令,必然顆粒無收。德者,是人順從天道行事之意,周人所謂‘以德配天’是也。這個‘德’和‘道’是有大不同的。‘道’是世間萬物之理。正所謂‘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這便是‘道’。‘德’里面卻摻雜了人的作為,你可以說,中原有中原的‘德’,胡人有胡人的‘德’,但道卻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所謂‘以德配天’,就是說誰的所作所為能合了天道,誰就贏面就最大。”他頓了一頓,沉聲道,“近世以來之大錯,乃是只君臣父子之德,諱談天地人情之道。是故,所謂高才俊足,若是坐而論道,卻只拾人牙慧,如太倉之谷,陳陳相因,令人扼腕痛惜。”
他說著說著,抬頭看那問之人,卻是守城的副將童云杰。他不知何時進來的,眼露出佩服的神色,感慨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趙將軍,‘上古競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謀,當今爭于氣力。’這句話的意思,童某總算是明白了。”
趙行德眼光微動,順著他的話道:“若是道德高低懸殊,則以道德能勝。道德不能分勝負,則以智謀勝。智謀不能分勝負,則以氣力勝。正如兩軍交鋒,先以火炮,繼之以弓弩,最后刀兵相向。若是對方沒有火炮,那么第一陣便幾乎輸定,后面也不用較量了。”
童云杰點了點頭,沉聲道:“正是。”二人同時大笑,心中都是一陣暢快。眾漢軍有的附和,有的若有所思,童云杰意猶未盡,轉而問這些軍卒道:“我軍得了火炮和火銃之道,能夠遠射斃敵,可若是我們還沒裝填好彈藥,敵人便欺近身來了,該怎么辦?”
這驟然一問,眾人都有些遲疑,唯有張鉊一拍床板,大聲道:“干,上槍刺——”他話一出口,才現只有自己在說話,遲疑地頓了一頓,最后那個“啊——”字才出口。
“正是!”童云杰笑道:“大道無形,不拘泥于成法。”他對張鉊贊許地點了點頭,環視眾漢軍,沉聲道:“天道站在我們一邊,但是,現在就是上槍刺的時候!——漢軍必勝!”
他這話將在場漢軍的士氣完全激出來了,眾人紛紛的大聲道:“上槍刺!”“漢軍必勝!”“漢軍必勝!”“上槍刺!”“上槍刺——啊!”最后這故意模仿張鉊的聲音,又引起了一陣轟然大笑。張鉊雖然有些尷尬,但心里卻是美滋滋的,畢竟又在兩位將軍面前露臉了一把。
趙行德和童云杰走出凈室,他抬頭看了看上方,一名漢軍站在城墻最高處,雙手拿著火把,仿佛手執兩面小旗一樣,兩支火把緩慢而不停地畫著大大的圓形。在漢軍身旁,兩名軍士各自拿了一副千里鏡,在仔細地搜索遠處海面上的任何光點。
童云杰臉色微黯,秉道:“已經十天了,還是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