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影營和高麗國訂下和約后,兩位行軍司馬用最快的軍郵將之上呈大將軍府。緊接著,和約的抄本擺在了林泉宮陛下的御案上。
“一旅孤軍改變了遼東的局勢,招攬百姓數(shù)萬人,舉足輕重,又威服遠國。博望侯世子和趙校尉,都沒有讓朕失望。”陳宣逐條讀著和約的條文,神情忽然變得僵硬,欣慰的笑容變成了苦笑,指頭敲著條約最后那一句念道,“高麗軍兵在漢境內(nèi)多掠女子,如今已為人婦,養(yǎng)兒育女,故不便奉還漢軍,而以歌姬美女五十對為補償。”他摘下鼻梁間的眼睛,抬頭笑道:“趙校尉是當世君子,這一條當是博望候世子所擬的。”
“正是。”張善夫笑道,他又從袖中取出另一份文書,這是軍情司對遼東局勢的觀察報告。“承影第八營以漢軍名義在遼東招募了兩營守備兵士,擴軍已過千人。建立了義勇兄弟會,收攬遼東人心。還在鳳凰山開爐煉鐵,打造兵刃農(nóng)具,伐木出海,供給軍械司制造海船,換取銀錢從中原購糧。第八營還給離開故土的遼東百姓給地契和房契。上月一舉攻克了來遠城,威服高麗,這是漢軍少有的大捷,趙校尉在遼東已頗有人望。”他喝了一口茶水,又道,“軍情司有些擔心,第八營勢力在遼東膨脹得很快,照這個趨勢下去,將來壯大過一軍的實力,甚至割據(jù)遼東也是有可能的......”他頓了一頓,恐怕陛下誤會了行軍司的立場,微笑著補充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承影營在遼東鬧出這么大動靜,也難怪軍情司揣測,護國府里也有些風風語。”
軍情司懷疑一切,張善夫雖然不贊同這樣無端地猜測,但行軍司負責總攬全局,有必要將各軍司的意見如實上奏,何況,就算他不說,軍情司上將軍吳庭在面君時也會提及的。趙行德是他一力舉薦的,張善夫決心不讓這些流蜚語而擾亂了遼東局勢。從他這里先把這些流說出來,能夠最大限度地打消掉無端猜疑的破壞力。
“割據(jù)遼東?”陳宣沉默了一會兒,笑道:“用人不疑,朕信得過將士們的忠勇。”他思索了一會兒,又道,“看遼東現(xiàn)在的局面,承影營的軍士三五年內(nèi)恐怕都不能返國。我朝也沒有質(zhì)子這一說,行軍司可以行文詢問一下遼東的軍士,如有愿意的,將士的家眷都可以前往遼東團聚,在國內(nèi)的園宅由輜重司照看。還有,代朕勉勵軍士們在遼東好生干出一番大事業(yè),只要有軍功,封爵拜侯,朕都不會吝惜。”
張善夫笑著點了點頭。“護國府里面,恐怕有些鼠目寸光,嫉賢妒能之輩非議李趙二校尉,”他猶豫了片刻,“到時候恐怕還需要陛下來支持他們。”
陳宣一愣,沒有立刻答應,站身來走到窗前,眺望著壽昌澤的景色。張善夫跟在后面,見陳宣背在身后的雙手握在一起,過了一會兒,方才聽陛下嘆了一聲,沉聲道:“護國府校尉乃舉國之精華所聚,他們?nèi)羰沁B這點見識和氣度都沒有,還談什么經(jīng)營遼東,一統(tǒng)天下。”他回頭頗有深意地看了張善夫一眼,緩緩道,“先靜觀護國府如何處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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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國會寧府,遼陽的使者烏熱恭敬地倒退著皇帝金帳里出來。他代表遼國的東京留守蕭素賢向完顏阿骨打輸誠,剛才極力勸說金國皇帝陛下舉兵南下,直取遼陽,蕭素賢則集合渤海國舊部起兵響應。兩家合力將契丹人勢力趕出遼東。當然,烏熱心里明白,這不過是個巧妙的圈套而已。完顏阿骨打雖然年紀老邁,心思卻很細致,除了好寬慰烏熱,讓他向蕭素賢示以友善之外,還詳細地詢問了遼陽的兵力分布,契丹人、渤海人和漢人各有多少,糧草積儲,渤海人的民心向背,乃至東京留守蕭素賢的相貌、性格、子女,最信賴的部屬都有哪些等等問題。皇帝帳里的會見足足持續(xù)了一個多時辰,烏熱深怕惹起完顏阿骨打的疑心,將這些問題都合盤托出,不敢有絲毫隱瞞。
“這條老狐貍,難怪能在契丹人眼皮子底下統(tǒng)一了生女真各部。”烏熱心下腹誹,臉上卻仍然一副畢恭畢敬地神情,帶著兩個隨從回到自己所居住的帳幕里。一路上,不時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打量著女真的兵馬。在完顏阿骨打皇帝帳周圍的宿營的都是完顏部落的精銳猛安,自起兵以來多歷戰(zhàn)事,不但人高馬大,連鎧甲兵刃也比旁的猛安要好不少。只是樣子兇惡野蠻,舉止粗魯,嘴里除了一兩句漢語之外,大都講生女真難聽的蠻語。渤海人久慕中原文化,像烏熱這樣的世家大族,學識教養(yǎng)比中原的士人也不遜色,他雖然有些害怕這些女真蠻人,心中還是暗暗瞧不起這些蠻人。
這般夾著小心回到營帳中,烏熱長出了一口氣,一顆懸著的心放入肚子里,剛剛掀開門簾,卻見有一人早已端坐在帳中,望著他笑道:“大氏久居上京,蕭素賢又是國舅,所謂渤海人復國之議,只怕是引蛇出洞的圈套吧。”
這人說話語氣和緩,甚至有些斯條慢理,聲音不大,可落在烏熱的耳中就仿佛響起晴天霹靂一樣,三魂失了七魄,幾乎以為被女真人識破了伎倆,剛才被完顏阿骨打不動聲色地戲耍了個夠,這就要抓自己去問斬了。他強自挺著,打量著那說話人的形貌。此人身著漢人的青袍,髻也是中原的樣式,嘴唇上蓄著胡須,眼皮有些浮腫,就像是經(jīng)年埋于案卷的上京胥吏一樣,渾濁的眼珠子,目光卻和刀子一樣,盯得人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