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士亂糟糟地答話聲中,李四海的聲音也只趙行德和金昌泰聽得見而已。高肅和劉志堅見他和趙校尉低聲說話,只道是這位李校尉性格古怪,火炮百人隊的軍紀可說是全軍屈一指,也不擔心他有什么怪話。
趙行德在這邊寒暄一陣后,方才盤膝坐在主位上。第八營難得如此整齊聚餐的時候,李四海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各個百人隊。金昌泰朝旁邊看去,張狗娃忙走過來,為三位大人斟酒。為防動搖軍心,軍營中嚴禁攜帶娼妓侍女,故而在席間忙著斟酒上菜的都是百姓中挑出來的丁壯。
見斟酒的是個漢兒,趙行德眉頭微微皺了皺。張狗娃將酒水一一斟滿,正待退到一旁。趙行德伸手叫住了他,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張狗娃愣了片刻,方才答道:“小人姓張,鄉親們都叫我張鐮刀。”他本來有個狗娃的小名,此時卻怕上官看輕了,報了張鐮刀的綽號,也算是個小小的心機。
趙行德笑著對身旁的金昌泰道:“這名字倒有些意思。”
金昌泰笑著道:“此人一把鐮刀殺了契丹村霸,所以才得了這個名字。”因為張狗娃這段經歷,金昌泰在數萬百姓中對他有了些印象。他大致猜到了張狗娃的心里,故而也沒有說出他的本名。
這世道好些平民百姓都沒有正經名字,趙行德倒也不以為意,他端著酒杯,笑著問道:“張鐮刀,你來此間做事,酬勞是多少?”
張鐮刀不知其中深淺,忙擺手道:“為軍爺們做事,小人哪敢要酬勞。”他滿眼誠摯地看著趙行德,內心又是驚喜,又是緊張,“機會難得,要不要求大人容我投軍?”“大人問話只管答話就是,哪有你開口求懇的份兒,惹惱了大人,亂棍趕你出去。”他的內心糾結矛盾之際,眉毛擰成一團麻花,臉色陰晴不定,一時間竟說不出別的話來。
趙行德停杯不飲,低聲嘆道:“我朝律令,軍士不得無故役使蔭戶,金司馬,我看,還是給這些百姓以公道的酬勞為好。”
旁邊一位百夫長道:“這些遼東漢兒又不是正經蔭戶,這種律令,似乎可以不在此引用吧。”在夏國國內,百姓們有護民官依靠,本身也耳濡目染,知曉哪些是自身的利益。而在山高皇帝遠的山寨里,遼東漢兒百姓只把軍士當官老爺供著,金昌泰雖然選拔了一批護民官,但這些護民官根本不熟悉夏國的規矩,誰又能對此說個不字,說起來,能夠被軍士們看得上眼,挑出來做點事情的,回到百姓中間時還有些趾高氣揚呢。而軍士們樂得有人服侍,短短數月間,這種役使百姓的事情就習以為常了。
趙行德把酒杯地上一頓,沉聲道:“我朝欲一統天下,若不能善待天下百姓,同關中隴右之民一視同仁,那和女真人、契丹人還有什么分別!”他這話的口氣很重,那百夫長也識趣地收聲不,校尉一向優容大度,部屬跟他爭論,他也不以為忤,并不在事后挾嫌報復,不過遇到他所堅持的問題上,脾氣確是有些又臭又硬。
金昌泰開解道:“趙校尉,這是我的疏忽,今后當明令眾軍,一切當按照國中規矩行事,不可隨意役使百姓。”這時周圍的軍士紛紛看了過來,張狗娃意識到氣氛有些不對勁,還以為是自己哪里不對付,僵在那里更緊張了。
趙行德點了點頭,緩緩道:“百姓們都是爹生父母養的,他們不過生在遼東之地,多逢坎坷而已,并不意味著他們就比中原人多輕賤了。我聽說開國皇帝起兵于河東,先得靈州隴右,而后才拿下的關中巴蜀,建立基業,倘若那時軍士視后歸附的百姓如奴婢般役使,還有各位的今天么?”不少人低下了頭。即便是家鄉在河中或西域的,大多數夏國人都是關中和巴蜀兩地遷出的,倘若當初軍士如使喚奴婢一般役使后歸附的關中百姓,恐怕不少在座的祖先也要受許多苦楚。這時,李四海看向趙行德的眼光也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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