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朱靈烏如此,這陳憲平素也心高氣傲,常將光武帝“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娶陰麗華”之語掛在嘴上,等閑小家碧玉,大家閨秀全看不如眼。他算是皇族之后,但君子之澤,已三世而斬,現在柱國府為書吏。王祝也是聽聞朱靈烏品貌兼美,這才帶著他過來相看,誰料這兩個冤家,居然誰都不理會誰。
李若雪聽朱靈烏譏刺自家相公,心頭微微有些難受,但想到她的遭遇,卻更是同情,右手輕輕握著朱靈烏的左手,以示安慰。
顧春花看在眼里,暗道:“靈烏到和這趙家娘子投緣。趙家娘子性情和婉,假若將我苦命的侄女說與他相公做個妾室,也不會薄待于她,總好過守一輩子望門寡。”想到此處,望向李若雪與朱靈烏的目光,又多了一絲意味。
孫家苦心安排這次相親以失敗而告終,李若雪和朱靈烏,孫小蓮親親熱熱地說了好一陣閨閣密語。譚浩然與蕭佑兩個,在孫記香藥店中磨蹭了半日,為了不遭伙計的白眼,還掏銀錢買了幾件小東西,這才目送著佳人的背影飄然而去。
衣袂飄飄的背影,恍若天上仙子,譚浩然正心神俱醉的當口,耳畔忽然傳來香藥店老板娘顧氏的聲音,“人家專程來買衣料,為相公縫制冬衣的。”譚浩然驚聞噩耗,如五雷轟頂,心事被人戳破也顧不得害臊,雙目圓睜,顫聲道:“孫家顧嫂子,你可不能誑我。”他身旁,蕭佑也臉色蒼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福建路泉州忘歸崖,理學社隱居之所。天下人望所歸的陳東近來有些煩悶,趙行德的均田論竟然在各路州縣都傳揚開來,攪動起軒然大波,理學社中士子都在激烈的爭執不休。而在天下人眼中,趙行德與理學社乃是一體。遠在京師的恩師邵武,鄧素等也寫信過來,指摘趙行德此論過于激烈,使理學社與天下士紳為敵,直令當朝權奸拍手稱快。邵武明白地寫道:“若欲獨樹一幟,何不恢復周時井田之制,而妄論均田,與天下豪紳為敵?”
因趙行德不知所蹤,所有的矛頭都沖著陳東而來,陳東有苦自知,他與趙行德之間唯能書信往來,于是修書一封與趙行德商榷。
“元直吾兄臺鑒,均田之論,震動天下。所謂清流,擊掌稱快而欲行之者有之,切齒痛斥為仇讎者亦有之。太史公有云,富者,人之性情所不學而俱欲也。我朝不亦兼并,以細民微小,不足以因時應變。而兼并之家,積儲固利,緩急盜賊竊,邊境擾動,兼并之財樂于輸納。我朝不立田制,以富者為天下守財,上下因襲已久,成積重難返之勢。所謂均田之論,奪人之田產,等若破人之家以濟貧,則天下驚擾,貧者逞不勞而得之欲,富者有朝不保夕之憂。竊以為,今日之要,非重提均田之論,而在于抑制兼并。不使富者彌望之田與日俱增,細民立錐之地旦夕不保。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守圣人執兩用中之道,不亦善哉......”
窗外,天色陰沉沉的,連片的黑云壓在海面上,狂風大作,巨浪咆哮,浪頭似乎與天相接。陳東做好此書之后,嘆了口氣,其實真正的清流名士的正統之論,便如其恩師邵武所,大多主張恢復周禮井田之制,趙行德的均田論只不過將之略作演變而已,而他予以商榷折衷,則要冒著喪失清流聲望的風險。但趙行德所主張的均田論絕對難以推行,此乃形勢格禁使然,偏偏在文章中難以點透。行德也不是不通事理之人,希望他明白自己的苦衷吧。
邵武給陳東的來信中還提到,官家易儲之心又起,朝中清流都在力保東宮,所幸殿帥太尉童貫自從河北歸來后,氣焰收斂了許多,只一心固寵,不再為易儲之事推波助瀾,甚至隱隱向東宮和清流有示好講和之意,連太子在河北的疏失,也由童貫給代為遮掩下下來。“這閹賊,不過兩邊下注罷了。”陳東恨恨道,童貫乃是導致揭帖大案的禍,他是與之誓不兩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