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正坐著顧氏的丈夫,店主孫寶良,大糧商王祝,底下還坐著一位年輕的后生。他見顧氏與李若雪都看過來,拱了拱手,沉聲道:“晚生陳憲。”李若雪閉月羞花之貌,他竟然沒有多看一眼。他們正在議論關東的事情,孫家的姑爺朱舜欽,侄女朱靈烏也在座中相陪。朱靈烏一見李如雪,眼現出一抹暖色,站起身來,拉她在自己身邊坐下。顧氏不由心中暗嘆,侄女兒平常冷冷冰冰,如此待趙家娘子,可謂好極。
孫寶良正說道:“宋軍南下平亂以來,生擒活捉諸多魔將,眾口一辭都說與元直先生并無瓜葛,魔教不過是圖他在士子當中的偌大聲名,這才封為前軍師。東南行營將這些招供流水一般送到汴京,可就偏偏如石沉大海,元直先生這謀反罪名一直洗雪不了,只不過偷偷把各關隘的海捕公文給撤下去了。唉,這汴梁的官家老兒,怎的如此昏庸,生生睜著眼睛讓忠良蒙冤?”
“他那是昏庸,抹不開面子認個錯罷了。”坐在下那年輕后生冷笑道,“揭帖大案,張明煥死難,趙行直不知所終,陳少陽隱居,關東號稱不因罪人,這番自打耳光,也太厲害了。不過理社中人雖然被欽定朋黨,但反而因此抱成一團,聲勢越來越大。更有許多士紳入不了名望最高的理學社,又組了不少別的學社。聽說東南的地方官,為保平安,大都會登門造訪當地清流士紳,以免莫名其妙被人揭,群起而攻之,錢沒撈到,反而丟了官職性命。”他頓了一頓,冷笑道,“嘿,這欽定的朋黨,成了欽定的清流,也算是關東一絕。”
陳憲的辭尖刻,朱舜欽有些難以接受,喃喃道:“竟有這等事?”不禁有些悲從中來,暗道,我那苦命的女婿,若是熬到現在,那天殺的狗官也必不敢下此毒手了。他心中悲切,老眼不覺有些昏花。
王祝在旁勸解道:“關東朝廷昏庸,有這幫清流士子,拼著一腔熱血,匡扶社稷,總能讓百姓的日子好過一些。我收糧的時候,也聽那邊的佃戶在盛傳,潛逃在外的趙元直,近日做了一篇‘均田論’,力倡均田減賦,與民休息。”他也說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覺得關東的佃戶日子太苦,田地所出,近半要交給東家,一年忙到頭,稍有水旱,便受饑寒。又憂心東家奪佃,沒有地種,一家人就只得喝西北風,東家但有招呼,都要殷勤伺候著,久而久之,也養成了低眉順眼的模樣。
朱靈烏卻冷冷道:“關東皇親國戚,權貴親族,自己便占著最多的田地,要他們再改行均田制,無異于與虎謀皮。趙行德忍辱偷生便罷了,偏偏還要寫這文章來蠱惑人心,叫人心存希望。須知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既知當朝昏君奸臣,為何不讓其自生自滅,及早為夏朝所覆?如同行醫,既然已經知道患者病入膏肓無藥可醫,為何還勉強用藥以致茍延殘喘,費時費力?””
關東揭帖大案,與朱靈烏已有文定之約的士子被牽連殉難,她一家三人逃亡關西,因此對關東朝廷可謂恨極,連帶著對揭帖案的主腦,趙行德陳東等人,殊無好感。今日更被父親瞞著自己,帶到這恍如相親一般的場面來,更是氣憤難平,對那年輕公子陳憲,帶著陳憲來的王祝,都不假辭色,甚至有意語頂撞。
王祝見狀,和孫寶良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出一絲苦笑,“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讓人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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