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逐出家門后,這段日子來靜思己過,深自壓抑原本火爆的脾性,此時卻如火山猛然在噴一般,如籠中困獸一樣來來回回,破口罵道:“老賊,欺人太甚!”
鄧素沉聲道:“我來之時,秦恩師亦道,奸賊權勢既大,手段又很,我等切不可任其欺凌,坐以待斃?!?
“正是!”陳東沉聲道,眼底閃過一絲寒芒。他父親陳贊將他逐出家門,一方面是恨他惹是生非,另一方面未必沒有為家族避禍的打算。為今之計,唯有拼個魚死網破,方能有一線生機。
“我理社揭帖案被奸黨構陷了八千多士子,若是同心協力,未必沒有自保之力?!标悥|沉聲道,“比如當初方田均稅法出來,我東南的士紳齊聲反對,數十萬百姓聯名上書,朝廷也只有收回成命。”他頓了一頓,冷冷笑道,“我等結理學之社,不過是道義之交。如今奸黨偏偏要把我們綁到一起對付,我們也只有綁到一起對付奸黨了?!?
鄧素微微皺眉道:“我等無權無勢,如何對付奸黨?”
陳東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蔡賊、童賊的黨羽,有幾個屁股底下是干凈的?現在在冊的黨人八千多士紳,遍布各地,明察暗訪,總能找出些弱點,拿住了把柄,我等在底下造勢,恩師等清流在朝堂上彈劾。搬不到蔡京童貫,就搬倒州府臂膀,搬不倒州府,就搬倒縣令,如果連縣令都搬不倒,那就對付那些胥吏。對付這些瘋狗,只有比他們還要瘋。童貫蔡京的黨羽,誰敢跳出來咬我們,誰咬得最狠,就是我八千黨人的公敵。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非要將其攻訐致死不可?!?
“奸黨大都惜命惜身的,我們唯有如此,才能讓他們有所忌憚,要么就把我們八千黨人全都殺了。倒也干凈?!标悥|狀若瘋魔,額頭上顯出青筋,狠狠道:“我就算當真去投明教方臘,也要拖著蔡賊童賊下十八層地獄?!?
“少陽,”鄧素臉色大變,站起身來,衣袖將面前的茶水都拂倒了,“萬萬不可意氣用事啊。”
陳東被他拉住,頭腦微微冷靜下來,沉默了片刻,方才沉聲道:“鄧兄勿怪我失態。”
他重新跪坐下來,用手指沾著茶水畫著圖形道:“當務之急,有這樣幾件事。揭帖案所牽涉的黨人遍布天下各路,彼此都沒有多少聯系,若要和奸黨抗衡,大家要互通聲氣,彼此援應,如再出了京西北路黃堯臣,荊湖南路羅東鎮那樣的事情,大家要群起而攻之,寧可大家玉石俱焚,也不能容忍奸賊再任意侵凌黨人。方臘正攪得天下大亂,朝廷若想安定的度過此劫,就誓不能縱容奸黨隨意加害我等。”
“可是?”鄧素面露難色道,“奸賊黨羽都有官身,我等還受著朝廷的嫌疑,難以與之相抗。”
陳東冷笑道:“奸黨勢大不假,但未必人人都和童賊那樣根深蒂固,我們可以擇其弱者先剪除之。以免蝦兵蟹將都以為我等好欺負。若當真有和我等為難的,”他頓了一頓,聲音變得低沉起來,“春秋戰國時候有專諸要離、聶政荊軻,現在未必沒有。若是沒有,我陳少陽愿做一個。也算對的起明煥了。”
“少陽,你?”
陳東慨然而笑,話鋒一轉道:“那是萬不得已了?!彼帜竦溃骸暗诙兑?,大家仔細搜集奸黨之間的聯系和丑事,編成一部冊子,我等要仔細分析其間的利害關系,以備后用。要汲取此次揭帖的教訓,日后須得不則已,則必中。第三樁大事,這揭帖案震動天下,我這一路逃亡而來,百姓大都是痛恨奸賊,心向我等的,我等切不可妄自菲薄,消沉度日,”說到這里他微覺慚愧,繼續道,“水者,天下所至柔至弱,然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最好大家仿照趙元直在河間開設私塾那樣,有教無類,廣為傳授忠義之道,借著揭帖案的影響,繼續收攏民心?!?
鄧素點頭道:“正是,我等當立即聯絡眾人,將這三件大事先操辦起來。定要和奸賊斗個你死我活?!彼D了一頓,嘆道,“元直務實精明,可惜不知流落在何方,若是他在,這事情定能更加得心應手。”
次日,陳東與鄧素一起下山聯絡因揭帖案而被牽連的各地黨人。忘歸崖上,唯留下一座空空的草廬,兩畝菜園,日夜俯瞰著東海的潮起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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