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童貫和辛興宗從意圖毒殺他的賊窩里逃出,摸黑拼命的趕路,到了天明時分,二人才覺在山巒疊嶂間迷失了方向,十來天在深山老林中轉來轉去,也曾遇到過猛獸足跡,不得不繞道行走。那從老農家中偷來的果子和黍米,早已吃光,因為不習慣生食的緣故,頭兩天幾乎拉得虛脫,到后來食不果腹,亦拉無可拉,勉強以山泉水和野果子為食,一路翻山越嶺,終于來了山脈老林的邊緣,遠遠地望見一片山間盆地里有農田和炊煙。
“童大人,前面是村莊!”辛興宗指著盆地中高矮不一房舍,幾乎是聲淚俱下。
“走,過去看看。”童貫拄著一根粗樹枝做成的拐棍,一瘸一拐地和辛興宗向村莊走去。此番他打定了主意,絕不暴露出自己的身份,哪怕別人當著他的面大罵童賊,他也要跟著跺腳罵兩聲,再吐一口唾沫,只要有口吃的就成。
在田間勞作的農人直起腰來,默默地看著他們。
“哎——”辛興宗高興地揮動著雙手,勉強擠著笑容和鄉(xiāng)親們打著招呼。但片刻后,他的臉便僵硬了,雙腿在不斷的顫抖。
伴著得得得馬蹄聲,從村莊中奔出數(shù)騎,皆髡蓄須,左衽皮袍。
“契丹人!”辛興宗絕望地想到,這十幾天在深山里亂走,居然無意中闖入遼國的地界。
五個契丹人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緩緩地環(huán)繞著童貫和辛興宗游走,警惕地打量著這兩個不之客。他們之間用契丹語交談著什么。這些契丹人實則都是聽得懂,也會說漢話的,但相互間就是只愿意講契丹話。片刻后,一個個張弓搭箭對準了兩人。這時,周圍的農奴都不敢觀看,老老實實的彎下腰去干活。
馬匹在周圍不斷打著沉重的響鼻,被五把弓箭搖搖晃晃地指著,童貫幾乎心膽欲裂,高聲喊道:“不要殺我,我乃大宋河北行營都部署童貫!”
這聽到童貫的喊聲,那契丹人領喜出望外,大喝一聲,其他幾人本已準備開弓射殺兩個南朝細作,此刻收不住勢,只能將箭放偏,只聽啪啪數(shù)聲,四五枝長箭擦著童貫和辛興宗的衣服邊射到腳下土地里。童貫幾乎驚死過去,良久方才回過神來,只覺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背上被冷汗?jié)裢福澮d間也濕透,滴滴答答的聲音。
當初童貫氣勢洶洶地將河北大營從大名府遷到河間,也著實讓邊境軍州的契丹人騷動了一陣。這些契丹人思量,就便是冒認的也算得上是個人物,便將他二人一道押送高陽關。
耶律大石冷冷地看著堂下五花大綁的兩個人,他不敢相信,曾經都督十萬大軍的宋國童帥,就這么垂頭喪氣地被綁了來。
好幾個粗魯?shù)钠醯ぼ姽僭谂曰⒁曧耥瘢茄酃夂盟埔獙⑷松獭M灢挥X氣沮,原先端著為本朝撐持場面的想法頓時消散,只對這當中那看似斯文些的遼國大官道:“本官確實是大宋河北行營都部署童貫,誤入貴國,望大人看在兩國歸還逃人的約定上,將本官禮送還朝,本官必有重謝!”
“哦?”耶律大石眼光微閃,“你確實是童貫,聽說,你很有才啊。”
童貫老臉微紅,沒想到自己能干的名聲都傳到了遼國。這時,啪的一卷文書丟到了他的面前。
“這辱罵我大遼君臣文書,是你授意手下寫的吧,文情并茂,果然不愧常御書房里的行走的公公。”耶律大石淡淡道,“當時我朝蕭元帥便道,抓住這惡之人,要么五馬分尸,要么點天燈。童大人,你說怎么辦吧?”
“這,大人,”童貫臉色刷的變得慘白,“這不關下官的事啊。分明是趙行德那儒生,不,是王彥陷害本官,這軍書送出去之前,本官看也沒有看過一眼。”
“哦?”耶律大石玩味道,“當時我可是看到分明有童貫的大印,你既然沒有看過那軍書,那就說明,你不是童貫,而是冒認的。”他從童貫特有的聲線和稀疏胡須上,已經看出了端倪,只不過,假若確鑿了身份,他就必須把童貫交給蕭達不也處理,說不定一刀殺了。而留下童貫,則是自己手中的一個籌碼和棋子。
“我,是冒認的?”童貫不禁有些糊涂了,不知這遼國大臣為何要如此說來,他心念極快,立刻電光石火地想到這人可能是要幫他脫困,當即高聲道:“大人明鑒啊,下官確實是為活命,冒認的童貫。”
沒想到這堂堂大宋河北行營都部署,這么快便服了軟,連自己的身份都不認了,耶律大石不禁暗暗好笑,沉吟道:“眼下遼宋交戰(zhàn),若是無名小輩,便一刀砍了。不過嘛,”他話語一頓,眼睛盯著童貫,緩緩道,“若是對本官有用的話,倒是可以留著,反正不過是消耗點糧食罷了。說說看,你能有什么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