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閑云居士卸力的掌法,他又在亮掌時手腕輕旋,硬生生把剛猛的力道泄去大半,轉而化作一道柔和的弧線。
“不對……再試試……”溫羽凡喃喃自語,眼神越來越亮。
他不再刻意回想招式動作,而是任由身體跟著感覺走:
龍吟拳的剛猛里突然摻進半式鷹爪功的刁鉆,原本該直踢的腿法,卻借著轉身的慣性改成了橫掃……
動作依舊生澀,甚至有些狼狽,可每一次出手,都離“規矩”遠了一分,離“隨心”近了一寸。
空地上的交手中途停了。
老酒鬼舉著酒葫蘆的手頓在半空,琥珀色的酒液順著嘴角往下淌,他卻渾然不覺,只是瞇著眼打量溫羽凡,花白的眉毛挑得老高,嘴角慢慢咧開個帶酒氣的笑:“哦?這小子……”他咂咂嘴,喉間滾出一聲低笑,“看來是摸著點門道了。”
閑云居士收了掌,長須在夜風里輕輕晃。
他望著溫羽凡那看似雜亂的動作,眉頭微蹙,指尖捻著道袍的褶皺:“出手倒是大膽,可惜內里是空的。”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看似打破了招式,實則只是胡亂拼湊,連‘意’都沒理順,談何無招?”
話雖苛刻,語氣里卻沒多少斥責,反倒像位嚴師在點醒弟子。
溫羽凡的動作猛地停住,后背的汗瞬間涼透。
他愣在原地,剛才那股興奮勁兒褪了大半。
可不是么?
他只學了“形”的雜亂,卻沒參透兩位前輩“雜亂”背后的“意”:
老酒鬼的醉拳再亂,也始終鎖著對手的破綻;
閑云居士的掌法再柔,也藏著滴水穿石的韌勁。
他喘著氣,回味著剛才的感覺,又想起閑云居士的話,臉上的興奮淡了些,多了幾分清醒:“確實,我只是打破了招式的殼,離真正的‘無招勝有招’,還差著十萬八千里。”
可就在這份清醒里,身體突然傳來一陣異樣。
起初丹田里只是微弱的暖意,像揣了個暖爐,可轉瞬間暖意就順著經脈擴散開來,流過四肢百骸時,帶著酥麻的癢意,又混著骨骼舒展的輕響。
“這是……”溫羽凡愣住了,下意識地握拳。
指節攥緊的瞬間,他清晰地感覺到,比以往更強勁的力量順著手臂涌到指尖,連骨骼都仿佛被注入了新的韌性。
是突破的感覺!
他緩緩睜開眼,月光映在瞳孔里,亮得驚人。
武徒七階的壁壘,竟在這看似笨拙的嘗試里,悄無聲息地破了。
“突破了?”酒鬼老者挑眉,酒葫蘆頓在嘴邊,“倒是趕巧。”
閑云居士也微微頷首,眼神里多了絲不易察覺的認可:“武徒七階。雖是僥幸,也算沒白費這幾晚的功夫。”
溫羽凡看著自己的手掌,掌心因用力而泛白,可那股新生的力量卻真實得讓人心安。
他想起這幾天的觀察、剛才的嘗試,想起酒鬼的隨性、閑云的圓融,忽然笑了。
山風穿過林梢,帶著松針的清苦,吹得溫羽凡額前的碎發輕輕動。
他知道,雖然離“無招勝有招”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可這一步,終究是邁出去了。而這只是開始,這一晚的收獲,將讓他在武道的路上,走得更加堅定。
……
山林間的晨霧像被誰打翻的牛奶,濃得化不開。
乳白色的霧靄貼著地面漫涌,纏上樹干時留下濕漉漉的痕跡,草葉尖的露珠墜在半空,仿佛被凍住了似的,要等第一縷陽光刺破云層才肯墜落。
溫羽凡站在帳篷外的空地上,緩緩舒展手臂。
體內新生的力量像剛融的春水,順著經脈漫過四肢百骸,每一寸肌肉都透著舒展的暖意。
他握拳時,指節發出輕微的脆響,比昨日更沉、更實。
晨風吹過,帶著霧的濕意掠過臉頰,他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連日來的緊繃在這一刻松了些,連帶著看遠處霧中的山林,都覺得添了幾分柔和。
可這份柔和里,藏著不易察覺的滯澀。
風突然頓了半秒,緊接著卷著片枯葉打著旋兒掠過腳邊,那葉子像是被什么驚到了,飛得慌慌張張。
遠處的林子里,幾只早起的山雀突然撲棱棱飛起,叫聲里帶著細碎的驚惶,劃破了晨霧的寧靜。
溫羽凡的眉峰幾不可察地動了動。
與此同時,山腳的觥山縣城里,三雙皮鞋正碾過帶著露水的水泥路。
“嗒、嗒、嗒……”
腳步聲不疾不徐,卻像重錘敲在空曠的街道上。
早市還沒開張,賣早點的鋪子卷簾門緊閉,只有風吹過垃圾桶的“哐當”聲應和著這突兀的響動。
走在最前的是個留著山羊胡的男人。
他穿件熨帖的深色襯衫,袖口挽到肘彎,露出腕骨處凸起的青筋。
左手背在身后,右手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頷下的胡須,那胡須修剪得整整齊齊,卻掩不住指尖偶爾閃過的冷光。
那是熊幫的“奪命指”,據說殺人時從不見血,只留一個細小的血洞。
他瞇著三角眼掃過路邊的路牌,喉間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哼氣:“應該就是這里了吧。”聲音不高,卻像冰錐子扎在空氣里,連風都似的頓了頓。
身旁的矮胖男人晃了晃圓滾滾的肚子,身上的花襯衫被撐得緊繃,領口的紐扣仿佛隨時會崩開。
他臉上堆著笑,眼角的褶子擠成一團,活像尊剛從廟里請出來的彌勒佛,可那雙笑眼深處,卻藏著化不開的陰翳。
“沒錯,”他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聲音黏糊糊的,“那小子最后在這邊下了出租車,監控拍到他往山里去了。”
這便是熊幫排行第五的“笑面佛”,前陣子有個欠了賭債的老板,就是在他這副笑臉的陪同下,喝了杯“送行茶”,第二天就被發現沉在了江底。
走在最后的釣魚人始終沒說話。
他身形削瘦,像根被風吹彎的蘆葦,臉上扣著個磨砂面具,只露出雙眼睛,此刻正死死盯著山口的方向。
左手按在胸口,繃帶從襯衫里滲出來點暗紅,是上次被溫羽凡一拳震裂的舊傷,這會兒被山風一吹,疼得他指節發白。
右手攥著那根碳纖維釣竿,竿梢在風里微微抖,不是因為害怕,是恨:
恨自己那天在巷子里被偷襲時的狼狽;
恨溫羽凡拳頭砸在胸口時的悶響;
恨這具還在滲血的身子拖了復仇的后腿。
“我要親手殺了他。”他突然開口,聲音像砂紙蹭過生銹的鐵,每個字都帶著血味。釣竿被他攥得更緊,碳纖維的冷意順著掌心往骨頭里鉆,“釣線繞頸,三棱鉤穿肋,讓他嘗嘗被吊在半空等死的滋味。”
山羊胡斜睨了他一眼,嘴角撇出點譏誚:“急什么?一會兒逮住他,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笑面佛也跟著笑,拍了拍釣魚人的肩膀,掌心的溫度燙得人發慌:“放心,少不了你的份。不過得按規矩來,大哥說了,要讓他……慢慢死。”
三人站在山口,山風突然大了起來,卷起地上的枯葉,打著旋往林子里鉆。
陽光被云層遮了大半,剛才還透著暖意的空氣,一下子涼了下來。
林間的蟲鳴不知何時停了,只剩下皮鞋踩過碎石的輕響,在寂靜里敲出越來越密的鼓點。
一場躲不開的腥風血雨,正順著這道山口,往溫羽凡所在的方向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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