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羽凡三人在林間安營扎寨后,日子倒也過得安穩(wěn)平靜。
只是那頂雙人帳篷本就不算寬敞,塞進三個成年人,頓時顯得像只被撐圓的粽子。
夜里翻身都得小心翼翼,稍不留神就會膝蓋撞膝蓋、胳膊肘懟后背。
霞姐是唯一的女生,偏生沒半點避諱。
她總說自己怕黑,往溫羽凡身邊擠得愈發(fā)理所當(dāng)然,蓬松的馬尾辮時不時掃過他的脖頸,帶著洗發(fā)水的薄荷香,癢得他脊背發(fā)僵。
有時夜里起霧,帳篷里泛著潮意,她還會把半邊身子靠過來,說借點溫度,溫?zé)岬暮粑鼟咴谒?,燙得溫羽凡整宿都不敢合眼,只能僵成塊木板,連指尖都繃得發(fā)白。
他實在受不了這份煎熬,思來想去,提議三人輪流守夜。
一來能讓擠得發(fā)悶的帳篷透透氣,二來也能提防山林里的野獸。
雖說有閑云居士和酒鬼老者在附近,尋常野獸不敢靠近,但這份由頭總算能讓他名正順地躲開帳篷里的局促。
守夜的時辰定在午夜到凌晨。
輪到溫羽凡時,他會搬塊平整的石頭坐在帳篷外的篝火邊。
夜風(fēng)卷著松針掠過耳畔,能聽見帳篷里金滿倉打呼的悶響,還有霞姐翻身時布料摩擦的窸窣,偶爾夾雜著她半夢半醒的囈語,大多是些“凡哥等等我”之類的碎話。
他攥著樹枝的手會莫名收緊,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松口氣。
金滿倉守夜時最是敷衍,往往往樹根上一靠就打起了盹,口水順著嘴角往下淌,直到被晨露凍醒才驚覺自己睡了半宿,撓著謝頂?shù)哪X門嘿嘿笑,說“山里太安靜,不知不覺就困了”。
霞姐守夜倒認(rèn)真,會抱著膝蓋坐在篝火旁(溫羽凡特意撿了干柴搭的簡易火堆),眼神亮得像星子,一會兒瞅瞅帳篷,一會兒望望遠(yuǎn)山。
有時溫羽凡被她的動靜吵醒,掀開帳篷簾能看見她正用樹枝撥弄火星,見他探頭,就舉著烤得半焦的土豆遞過來:“凡哥,嘗嘗?剛在火里埋的?!?
每日清晨,陽光總會先透過枝葉的縫隙,在帳篷頂上織出斑駁的金網(wǎng)。
林間的鳥鳴像被撒了把碎銀,脆生生地漫開來,混著草葉上露水滾落的“滴答”聲,把三人從睡夢中拽醒。
金滿倉總,偏能在最匪夷所思的時刻撕開對方的防線。
兩道身影在月光下撞在一處,氣勁炸開時,會驚得周圍的蟲鳴頓上半秒。
閑云居士的道袍與黃湯的粗布褂子掠過時,帶起的風(fēng)卷著草葉翻飛,青石板上偶爾濺起火星,是黃湯的布鞋碾過碎石子的動靜。
溫羽凡就站在空地邊緣的老槐樹下,后背貼著粗糙的樹皮。
他屏著呼吸,連眼皮都不敢多眨,生怕漏過任何一個細(xì)節(jié),視線像釘在了兩人身上:
看閑云居士如何用掌心的弧度卸去黃湯的拳力,看黃湯的醉步里藏著怎樣的重心轉(zhuǎn)換,甚至連兩人呼吸的節(jié)奏、氣勁在經(jīng)脈里流轉(zhuǎn)時帶起的細(xì)微震顫,都在他眼里拆解成無數(shù)個碎片,一點一點刻進腦子里。
指尖在身側(cè)悄悄蜷起,掌心沁出的汗濡濕了褲縫。
他知道這是“偷學(xué)”,心里像壓著塊小石子,有點發(fā)沉。
可轉(zhuǎn)念想起自己卡在武徒六階的瓶頸,那點愧疚又被急切沖淡了。
這幾天來,生死戰(zhàn)打了一場又一場,拳頭硬了,力氣漲了,可境界就像被釘死的釘子,紋絲不動。
系統(tǒng)的提示還在腦中回蕩:“需提升武道感悟方可突破。”
可“感悟”是什么?
是風(fēng)掠過樹梢的動靜,還是拳頭砸在身上的疼?
他摸不著邊際,只能像餓極了的人盯著饅頭似的,死死盯著眼前這兩場活生生的“武道課”。
“習(xí)武之人的事,怎么能算偷呢?”他在心里默念著這句不知從哪看來的話,嘴角悄悄勾了勾。
其實他壓根沒躲。
就那么堂堂正正地站著,身姿筆挺得像株年輕的松樹,眼神亮得驚人。
閑云居士眼角的余光早掃到了他,黃湯喝多了時,甚至?xí)敝蹧_他咧嘴笑,露出兩排黃牙。
可兩人誰也沒說什么,該怎么打還怎么打,太極的圓融、醉拳的狂放,半點沒藏著掖著。
仿佛在他們眼里,這晚輩站在那兒看,就像山里的風(fēng)、樹上的蟬,再自然不過。
得到了兩位高手的默許,溫羽凡心中愈發(fā)心安理得。
他看著閑云居士的掌風(fēng)如何像水流般包裹住黃湯的拳頭,突然明白“柔能克剛”不是句空話;
看著黃湯明明腳步虛浮,卻總能在倒下前的瞬間避開攻擊,才懂了“虛實相生”藏著的機巧。
月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那些拆解不開的“感悟”,像種子似的,正悄悄在心里發(fā)了芽。
……
時光悠悠,三天的時間轉(zhuǎn)瞬即逝。
林間的月光像被揉碎的銀箔,在青石板上漾開一層流動的光暈。
溫羽凡站在老槐樹的陰影里,指尖無意識地?fù)钢鴺淦ど系牧鸭y,目光卻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鎖著空地上纏斗的兩道身影。
這三天里,溫羽凡每夜都認(rèn)真觀摩閑云居士與酒鬼老者的切磋,如饑似渴地汲取著其中的武學(xué)精髓。
起初看閑云居士的太極,只覺得慢悠悠如流云拂過,掌風(fēng)掃過野菊時花瓣都懶得顫動;
看那黃湯老酒鬼的醉拳,更像老漢醉酒后的胡扭,腳步踉蹌得隨時要栽進草叢。
可今夜不同,當(dāng)老酒鬼的右拳借著酒勁從腋下穿出,拳風(fēng)裹著酒氣直逼閑云居士心口時,老道明明側(cè)身的幅度不足半尺,卻像水流漫過礁石般,恰好讓那勢大力沉的拳頭擦著道袍掠過……
沒有刻意的躲閃,更像拳風(fēng)自己拐了個彎。
“?!钡囊宦?,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溫羽凡腦子里炸開了。
他猛地睜大眼睛,呼吸都忘了調(diào)勻。
方才還覺得雜亂的招式,此刻突然變得清晰:
老酒鬼的每一拳都沒章法,卻總在身體失衡的臨界點出手,像風(fēng)吹草動般自然;
閑云居士的掌法看似有套路,可每次旋腕、沉肩,都精準(zhǔn)卡在老酒鬼招式的縫隙里,如同水往低處流般順理成章。
“原來如此……”溫羽凡的喉結(jié)狠狠滾了滾,后背的冷汗瞬間被山風(fēng)吹得冰涼。
他一直以為武功是招式的堆砌,是“出拳要直、踢腿要快”的規(guī)矩,可眼前這兩人,分明是把“規(guī)矩”揉碎了,融進了呼吸和本能里。
“兩位前輩的武功,都沒有什么固定的套路!”他低呼出聲,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酒鬼前輩的醉拳哪是變幻莫測,分明是沒想過怎么出招,全憑身體的擺動隨機而動!閑云居士看似有章法,可每一招都是跟著酒鬼前輩的攻擊自然變化,連半分刻意的痕跡都沒有……”
一個念頭如閃電劈進腦海,讓他渾身汗毛倒豎:“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無招勝有招?!”
心臟“咚咚”撞著肋骨,像要跳出胸腔。
他感覺自己像個在沙漠里跋涉了許久的人,突然撞見了一汪清泉,眼前的武學(xué)世界豁然開朗,那些曾經(jīng)卡著他的瓶頸、解不開的疑惑,此刻都有了模糊的答案。
再也按捺不住,溫羽凡往后退了兩步,避開纏繞的藤蔓,在月光下騰出一片空地。
他深吸一口氣,抬手、沉肘,先練起了最先領(lǐng)悟的龍吟拳。
起初,每一招都中規(guī)中矩:弓步?jīng)_拳時腰腹發(fā)力,拳風(fēng)帶起細(xì)碎的風(fēng)聲;
虛步亮掌時指尖繃直,與肩同高的弧度分毫不差。
他練得專注,額角很快沁出細(xì)汗,連金滿倉從帳篷里探出頭看他都沒察覺。
可練著練著,腦-->>子里那些關(guān)于“無招”的念頭又冒了出來。
當(dāng)老酒鬼的醉步畫面閃過,他下意識地在弓步時加了個踉蹌,原本直挺挺的沖拳突然變向,擦著身側(cè)掃過,帶起的風(fēng)竟比標(biāo)準(zhǔn)招式更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