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戀那一點點虛假的、施舍般的溫暖,貪戀那個雖然冰冷但至少還能稱之為“家”的地方,貪戀那些雖然冷漠但至少還能稱之為“家人”的人。
他們何其相似。
都是在最需要愛的年紀,被世界狠狠拋棄過一次的孩子。
所以,傅靳年即便知道閔祥玉不是他的生母,知道當年的車禍是閔祥玉的手筆,知道那個女人在背地里做了無數傷害他的事,知道整個傅氏集團都快要被她的人蛀空……
他卻還是容忍了她那么多年。
他想留住的,或許是一種叫做“母愛”的幻覺。
哪怕這種愛,從未真實存在過一分一秒。
但對于一個從小就失去了母親的孩子而,這個虛幻的念想,或許就是支撐他走過那段最黑暗歲月的,唯一的光。
楚綿的微信背景圖是滿山的紅薔薇和一座小房子。
他就在隔壁別墅的后花園種滿了紅薔薇。
一模一樣。
當時,她說她喜歡的不是花海。
傅靳年的回答是什么?
他說,那若是,這片花海種植在我們的新家,你會喜歡嗎?
他在那時候就看穿了她內心深處最想要的是什么。
面具被這個男人撕碎,心臟被他一層一層的撕開,窺探到她隱藏在心底深處的秘密。
她慌了,也害怕。
她落荒而逃。
可現在她也讀懂了傅靳年的心。
他們是同一類人。
傅靳年深深地看著楚綿的眼睛。
他看到那雙清澈的眼眸里,有理解,惺惺相惜,心疼。
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堅硬的心臟,像是被一只溫柔的手輕輕撫摸了一下,然后輕輕的揉啊揉啊
酸澀,漲滿。
他那些深埋在心底多年,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的,陰暗的、卑微的、渴望被愛又恐懼被愛的所有情緒,在這一刻,都被她清清楚楚地看穿了。
她懂他。
他的阿綿,是懂他的。
這個認知,像一道驚雷,劈開了他用冷漠和強大筑起的厚厚壁壘,讓他所有隱藏的脆弱和傷口,都無所遁形。
可他并不覺得難堪,也不覺得被冒犯。
他只覺得,自己漂泊了多年的靈魂,終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灣。
“阿綿,能不能……”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聲音沙啞得厲害,想要說什么,但喉間似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薄唇微啟,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楚綿看著眼前的男人眼中那簇驟然亮起的,脆弱又執拗的火焰,心臟猛地縮了一下。
她伸出手,輕輕地,環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拉向自己。
傅靳年愣了一下。
他知道,他未說出口的話已經被她用行動表述了出來。
男人順勢將頭埋在她的頸窩里,雙臂用力,緊緊地回抱住她纖瘦的身體。
屬于她身上那股獨特的、清甜的香氣,瞬間將他所有的感官都包裹。
這個擁抱,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沒有情欲,沒有試探,只有兩顆同樣孤獨而殘破的靈魂,在這一刻,緊緊地貼在了一起,互相取暖,互相慰藉。
他們是同類。
是被命運折斷過翅膀,卻依然掙扎著想要飛翔的鳥。
他們是彼此的鏡子,照見了對方最深處的傷痕,也照見了那傷痕之下,最頑強的渴望。
他們,是靈魂的戀人。
就在兩人靜靜相擁,感受著這片刻的安寧時,花房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很穩,正不疾不徐地朝著花房這邊走來。
兩人身體同時一僵,瞬間對視了一眼。
傅靳年迅速松開楚綿,拉著她的手,用口型對她說:“走!”
兩人貓著腰,動作快得像兩道影子,迅速從花房的側門溜了出去,然后閃身躲進了旁邊一叢茂密的灌木叢后面。
幾乎就在他們藏好的下一秒,一道提著燈籠的身影走進了花房。
是楚璟。
他穿著一身白色的絲質睡衣,身形清瘦,在燈籠昏黃的光線下,那張過分精致的臉龐顯得有些蒼白。
傅靳年和楚綿躲在暗處,屏住呼吸,透過枝葉的縫隙看著里面的情景。
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狡黠的笑意。
像兩個做了壞事被家長抓包的小孩。
這種感覺,新奇又刺激。
楚璟徑直走到了那朵月光蝶面前,當他看到被取下來的黑色罩子,和旁邊多出來的兩把藤編椅子時,那雙漂亮的眉頭,緩緩地皺了起來。
他環顧四周,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楚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楚璟并沒有發現什么,只是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傅靳年不再猶豫,拉著楚綿的手,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
直到走出了很遠,兩人才停下腳步。
夜風吹來,帶著一絲涼意。
兩人看著對方,不知是誰先開始,都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
那笑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第二天一早。
陽光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在房間里投下一道金色的光柱。
楚綿還陷在柔軟的被褥里,睡得正沉。
昨晚,她和傅靳年等五哥離開花房后,又折返回了花房。
兩人等到快三點,最終也沒能看到蝴蝶飛舞的盛景。
因為月亮被烏云遮住了,那朵“月光蝶”的光芒也漸漸黯淡了下去。
雖然有些遺憾,但楚綿心里卻并不覺得失落。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響起。
“妹妹,醒了嗎?”
是大哥楚霖的聲音。
楚綿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從床上爬起來,頭發亂得像個鳥窩,她也顧不上整理,就穿著一身絲質睡衣跑去開了門。
“大哥,怎么了?”
她揉著眼睛,睡眼惺忪地問。
楚霖站在門口,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身姿挺拔。
看著妹妹這副不設防的迷糊樣子,無奈地笑了笑,然后將一份文件遞了過去。
“今天早上是傅氏集團的第二次股東大會,現在網上都傳瘋了,所有人都在等著一個結果。”
楚綿接過文件,低頭一看,瞳孔微微一縮。
是一份注資合同。
“這是……”
“如果靳年需要,你可以拿著這份合同去傅氏。”楚霖的聲音沉穩而有力:
“用皓楚國際的名義,對傅氏進行注資。”
“現在傅氏的股價大跌,風雨飄搖,如果我們皓楚在這個時候對外宣布注資,就等于公開表明了楚家的立場,力挺傅靳年。”
“這對他穩住目前的局面,會有很大幫助。”
楚綿捏著那份合同,紙張的厚度和溫度,清晰地從指尖傳來。
一股暖流,緩緩地淌過心間。
可是……
她想起了昨晚,傅靳年在那片黑暗中,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看著她,說過的那些話。
大哥和傅靳年,不愧都是站在京城金字塔頂端的男人,連商業上的謀略和后手,都想到一塊兒去了。
楚綿抬起頭,將合同遞還給楚霖,搖了搖頭。
“謝謝大哥,不過,不用了。”
楚霖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只聽楚綿用一種篤定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道:“他會贏的。”
楚霖看著妹妹眼中那份前所未有的堅定和信任,沉默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收回了合同。
“行吧。”
他沒有再多問。
“那我先去換衣服了。”
楚綿說著,關上了房門。
她轉身跳回床上,抓起了枕邊的手機。
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是早上八點四十三分。
距離傅氏股東大會開始,還有不到二十分鐘。
她點開和傅靳年的聊天框,指尖飛快地敲擊著屏幕。
楚綿:在公司了嗎?
信息剛發出去,幾乎是秒回。
傅靳年:在。
緊接著,又一條信息彈了出來。
傅靳年:吃早餐了沒?
楚綿看著那短短幾個字,唇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
楚綿:還沒。
楚綿:剛才我大哥來了,也拿了一份皓楚國際要對傅氏注資的合同給我。
楚綿:你們倆想到一塊兒去了。
這次,傅靳年隔了幾秒才回復。
傅靳年:楚霖在京城金融圈,是了不得的人物。
楚綿看著這條信息,忍不住輕笑出聲。
夸她大哥,不就等于是在變相地夸贊他自己嗎?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傅靳年:先去吃早餐,我要準備開會了。
楚綿:好。
楚綿回了一個字,想了想,又從表情包庫里翻了半天,最后選了一個胖乎乎的貓咪揮著小拳頭,頭頂上寫著“加油鴨”的可愛表情包,發送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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