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此刻心情大好,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那間昏暗的小屋。
當院子里明媚的陽光,重新照在她們身上時,鄭曉麗甚至產生了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她攙扶著大娘,穿過排隊的人群。
大娘還在興高采烈地跟相熟的鄉親打著招呼。
“他嬸子,你看完啦?”
“看完了看完了!秦大夫真是神了!俺沒事,就是要做個小手術!”
鄭曉麗聽著她那中氣十足的聲音,心里卻像是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
她將大娘送到院子門口,看著她邁著輕快的步伐遠去。
然后,她緩緩地轉過身。
目光,跨越了整個喧鬧的院子,落在了那個重新坐回桌前,又開始為下一個病人診脈的身影上。
秦東揚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視,抬起了頭。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
鄭曉麗的眼神里,充滿了急切的、無聲的詢問。
秦醫生……
剛剛那些話……
是真的嗎?
還是……
秦東揚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平靜無波。
他沒有開口。
只是對著她,幾不可察地,卻又無比沉重地……
點了點頭。
一個簡單的動作。
卻像一柄無情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鄭曉麗的心上。
她的一顆心,瞬間沉入了冰冷的、不見天日的深淵。
是真的。
那個最壞的結果,是真的。
剛才的一切,秦醫生那和煦的笑容,那令人信服的話語,那讓大娘重燃希望的解釋……
全都是他為了穩住病人,而編織出來的,一個溫柔的謊。
那一個點頭,輕飄飄的,卻重逾千斤。
像是一塊巨石,轟然砸進了鄭曉麗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又瞬間將所有漣漪凍結成冰。
謊。
溫柔的,殘忍的,給予希望又宣判了絕望的謊。
鄭曉麗站在原地,手腳冰涼,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她看著秦東揚。
那個男人已經轉過身去,重新為下一位病人搭上了脈。
他的側臉在西北午后熾烈的陽光下,勾勒出一道堅毅而沉靜的輪廓。
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鎮定,讓她感到陌生,更感到一種無法理解的……恐慌。
怎么能這么平靜?
那可是癌癥啊!
是在京市最大的醫院里,都足以讓最有經驗的主任醫師眉頭緊鎖的病魔!
他怎么能……在宣判了一個人的生死之后,還如此云淡風輕?
鄭曉麗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著,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浸了水的棉花,讓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院子里的人流依舊嘈雜。
帶著濃重口音的問詢聲,孩童的哭鬧聲,張大海那洪亮的安撫聲,交織成一幅充滿煙火氣,卻又被無形陰霾籠罩的畫卷。
鄭曉麗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刀尖上,挪回了秦東揚的身邊。
她不敢看他,只是死死地盯著桌面上那一道道被歲月侵蝕出的裂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一個病人離開,下一個病人又坐下。
秦東揚的診斷,干脆利落,精準無比。
“風寒感冒,回去熬點姜湯,睡一覺捂身汗就好。”
“你這個是老胃病了,以后忌生冷辛辣,我給你開個方子,讓張大爺去鎮上給你抓藥。”
“娃娃這是被蟲子咬了,別讓他用手抓,我這有藥膏,涂上兩天就沒事了……”
他就像一臺不知疲倦的精密儀器,高效地處理著每一個病例。
那份從容,那份篤定,讓鄭曉麗心中的困惑與恐慌,發酵成了更加劇烈的風暴。
終于,在一個病人起身離開的間隙,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向前湊了半步,聲音壓得像蚊子哼,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秦醫生……”
秦東揚頭也沒抬,目光依然落在病歷本上,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