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御書房內只剩下君臣二人,李承乾親自執壺給房俊倒茶,語氣誠摯:“此番西域之戰,多虧二郎親臨戰陣、抵近指揮,否則尚不知勝負如何。”
這話當然不是抬舉房俊,而是事實。
軍政雙方之爭執、斗爭并非因人而異,而是因為雙方利益相悖、此消彼長,故而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真以為此戰攸關帝國的西域策略便能夠讓文武雙方合舟共濟、眾志成城了?
絕無可能!
軍方在前線會夸大其詞、不厭其煩的討要糧秣輜重,有些時候甚至會養寇自重,盡可能多的索要利益;而文官在后方也會時不時的拖后腿,對前線的糧秣輜重一而再的削減,因為糧秣就意味著政績,將糧秣都送去前線,文官自己轄區的政績就不好看……
古往今來,因此而耽擱軍事導致嚴重后果的例子數不勝數。
而這一次正是因為房俊親自擔任弓月道行軍大總管,趕赴前線、節制諸軍,這才避免了文武雙方扯皮而耽擱大事。
在前線,安西軍上下唯其馬首是瞻,不僅上陣之時令行禁止、悍不畏死,不敢有絲毫懈怠、更不敢動歪腦筋,在討要糧秣輜重的時候,中樞文官也不敢太過分,雖然扯后腿是必然,但該給的不敢不給。如此上下一心、前后同力,這才有了此番西域大勝。
否則,換了裴行儉擔任弓月道行軍大總管試一試?
且不說安西軍會否唯命是從,單只是后方的糧秣輜重補給就得卡得死死的,即便出現大軍開拔之后軍令不足十日供應那等事也不稀奇……
房俊謙遜道:“為帝國建功、為陛下分憂,皆乃臣之本分,不敢當陛下夸贊。”
李承乾感慨道:“世間之人若皆能安守本分,何愁帝國不強、天下不興?然而“守本分'看似簡單,更是理所應當,卻是天下最難之事,人心不足、得隴望蜀,此為人性也。”
房俊點頭:“陛下睿智。”
然后低頭喝茶。
李承乾瞅他一眼,頓了一頓,笑著道:“你離京日久,朕新添了一位皇子你尚未見過,稍后隨朕去看一看。你是大唐才子、詩詞雙絕,多給小皇子帶去幾分文華之氣,說不定他日也成承繼你的文采,成為皇族第一才子。”
房俊道:“陛下英姿天秀、神韻內斂,小皇子自是天賦異稟、血脈尊貴。只是臣一路數千里跋涉回京,風塵仆仆、疲累不堪,身上血煞之氣尚未消除,唯恐驚擾小皇子,等臣回家之后沐洗熏香,擇日再入宮覲見小皇子。”
罷,放下茶杯,看著李承乾略顯難看的臉色,問道:“臣離京西征之時,聽聞太子殿下染疾,皇后在東宮照料,卻不知太子可否痊愈,皇后可否回宮?”
李承乾:……”
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
他有些惱火,手指敲了敲茶幾,質問道:“你惦記太子也就罷了,何以還要惦念著皇后?”房俊失笑:“陛下該不會是信了宮外傳揚的那些鬼話吧?”
李承乾哼了一聲,不置可否,眼神銳利。
房俊嘆口氣,道:“臣今日最后勸諫陛下一次,所謂“家和萬事興',本是患難夫妻何以鬧到今日這等相敬如賓之地步?太子聰慧,性情敦厚,這本是天賜之福,奈何心存猜忌?陛下當年吃過的苦,為何非得要太子再吃一遍?”
李承乾不語,但神情堅定。
房俊無奈道:“當年太宗皇帝對臣頗多寵愛,可即便如此,在易儲這件事上臣卻堅決反對太宗皇帝,其中固然有臣與陛下之間私人感情之原因,但更多是為了國祚社稷考慮,大唐的元氣應當用于征戰四方、開創偉業,而不應消耗在皇位傳承這等內耗之上……宗祧承繼、天經地義,何必在此事上鬧出那么多的幺蛾子呢?”
李承乾怒氣沖沖:“在你眼里,皇位傳承便是幺蛾子?”
“陛下當知臣非是此意,只是如今陛下易儲容易,可日后新君屢屢效仿,必然風波不斷,父子可以相殘、手足可以背刺,倫理顛倒綱常失序,如之奈何?”
“嗬嗬,以朕看來,你們這些臣子根本不在意君王是否賢良,最好是蠢不可及,以便于你們操弄權柄、竊奪君權!”
這話說的嚴重,房俊沒法辯駁。
告罪之后離去,不歡而散。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