祿東贊點點頭,表示了解。
說到底唐軍此戰(zhàn)所為便是“震懾”二字,只要能夠給予大食國無與倫比的震懾,使其心存畏懼、再不敢對大唐輕刀兵,大唐的目的便已經達到。
而大唐現(xiàn)在舉國上下積蓄力量擴展海外,已經將兩漢以來的海上商路擴展成為“海上絲綢之路”,憑借船運方便快捷、運量巨大、成本極低的優(yōu)勢,不斷掠奪財富用以支撐國內的新政推廣。
而對于陸地上的領土已經不屑一顧,只需扎好籬笆、將邊境守的固若金湯便足以。
所為“攘外必先安內”,大唐現(xiàn)在的國策便是竭盡全力治理內政,將隋末以來遭受天下反王們荼毒得千瘡百孔的基礎設施維護妥當,而國勢之穩(wěn)定、國力之提升自是離不開基礎設施之維護、興建。
想到這里,祿東贊喝了口酒,搖搖頭,輕嘆一聲。
曾幾何時,他與贊普亦曾制定下如此國策,希望借由與大唐通婚而獲取大唐更為先進的冶鐵、醫(yī)療、耕種等等技術,對吐蕃內部進行大范圍改革,促使國力再上一個臺階,進而擁有與大唐分庭抗禮甚至更甚一籌的實力。
然后虎踞高原、俯瞰中土,只待尋覓到中土動蕩之機會便傾巢而出、俯沖而下、逐鹿中原。
孰料計劃不抵變化快。
先是求娶大唐公主一事被房俊所阻,一句“不和親、不納貢、不割地,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提振整個大唐軍心士氣的同時,也將朝堂上的天子、大臣們統(tǒng)統(tǒng)道德綁架。
唐人重名,無論生前還是身后,名聲重于一切,誰敢擔負一個“里通外國”“卑躬屈膝”之千古罵名?
不僅是那一次求娶因此失敗,只要這句話還有人記得,就沒人敢消防兩漢、前隋那樣與胡族番邦和親。
然后又是一手“反間計”迫使贊普意識到他這個吐蕃大論以及身后噶爾部落的巨大威脅,為了穩(wěn)定王權不惜將并肩多年的戰(zhàn)友驅逐邏些城,連噶爾部落都給趕到吐谷渾故地,充當吐蕃與大唐之間的戰(zhàn)略緩沖……
再之后,則是噶爾部落與邏些城戰(zhàn)爭的爆發(fā)。
唐人起初一口答應對噶爾部落的龐大援助,促使戰(zhàn)爭的快速爆發(fā),而后在戰(zhàn)爭如火如荼之時卻又撕毀協(xié)議、停止援助,導致噶爾部落后繼乏力,不得不與贊普議和。
然而名義上的議和,又如何彌補兩者之間因為戰(zhàn)爭而生起的仇怨?
更別說連贊普唯一的兒子都殞命陣亡于戰(zhàn)陣之中,兇手還是他祿東贊的兒子……
至此,吐蕃錯失了最佳發(fā)展機遇,只能困囿于高原之上垂死掙扎。
結局幾乎可以預見,那便是眼睜睜等著大唐掃平四周威脅之后整編軍隊,訓練兵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沖上高原、攻陷邏些城、覆亡吐蕃。
他自詡“吐蕃第一智者”,卻在國家戰(zhàn)略層面一敗涂地。
而大唐這些年來分治皇權、削弱門閥、改革科舉、研發(fā)火器、海外擴張……一步一步走得踏踏實實,不僅有洞徹世間的預見性,更有嚴謹堅定的執(zhí)行性,一舉將大唐推上舉世無雙之霸主地位。
以前的大食國憑借幅員遼闊、人口眾多、驍勇善戰(zhàn)還能與大唐相提并論,但是現(xiàn)在呢?
安西軍的一支偏師,便狂飆突進、攻無不克,一路橫掃所向無敵,眼瞅著就要打到大食國的腹心之地……
此時此刻,祿東贊感慨萬千,做出的內附于大唐之決策肯定英明無比,但身為一個吐蕃人,卻又為自己國家正在陷入衰亡且永見不到復興之日而沮喪、自責。
窗外大雪紛飛,祿東贊目光有些迷離。
自己以及兒子、族人們,真的能夠成為一個真正的唐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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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年關,長安也迎來一場大雪,素白的大雪覆蓋在城闕、房舍的青瓦之上,整座城銀裝素裹,清掃干凈的街道上行人匆匆、車馬轔轔,東西兩市的商鋪都掛起了紅燈籠,節(jié)日氣氛很是濃郁。
無論是西域寒冬大雪之中的慘烈戰(zhàn)爭,亦或是林邑國一觸即發(fā)的緊張局勢,都好似遠隔于紅塵之外,長安城內只剩下歡歌笑語、國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