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內,初夏的陽光已帶上了幾分灼熱。
兩人沿著蜿蜒的石子小徑前行。
路旁,生命力頑強的野草從石縫間倔強地探出頭,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幾個小廝和丫鬟正蹲在路邊,一邊拔著這些不合規矩的雜草,一邊低聲說笑著,談論著府里哪個管事娘子又添了孫子,或是廚房新來的幫工鬧了什么笑話,氣氛輕松。
他們的說笑聲在林臻和蕭寒舟走近時戛然而止。
眾人慌忙起身,垂手肅立,齊聲恭敬道:“世子殿下安好!”
林臻腳步未停,目光卻落在其中一個正慌忙將手中一把雜草藏到身后的小丫鬟身上。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饒有興致地看著她腳下剛被拔起、還帶著新鮮泥土的幾株小草,問道:“這草長得如此不易,能從石縫里鉆出來,也是本事。為何非要拔掉呢?”
小丫鬟被世子突然問話,嚇得小臉一白,連忙福身,聲音帶著緊張:“回世子的話,是林安大管家吩咐的,說這路邊的雜草有礙觀瞻,讓奴婢們清理干凈。”
林臻聞,微微蹙眉,隨即又舒展開,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吩咐:“去告訴林安,不必如此費事。讓他多雇幾個手藝好的花匠來。把這些雜草修剪得整齊些,留作點綴,倒也別有一番野趣。總比光禿禿的石子路好看。整日拔來拔去,費時費力,還傷了地氣。”
“是……是!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去稟告林管家!”小丫鬟如蒙大赦,連忙應聲,和其他人一起躬身退到路旁。
林臻這才繼續前行。
蕭寒舟默默跟在身后,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他心中微感詫異:堂堂世子,權傾朝野,日理萬機,竟連府中路邊拔草這等微末小事也要親自過問,甚至指點一番?
這與他想象中殺伐決斷、運籌帷幄的權臣形象,似乎有些出入。
但他深知自己初來乍到,身份低微,縱有疑惑,也絕不敢多問半句,只是將這份不解壓在心底,亦步亦趨地跟著。
穿過幾重院落,來到一處清幽雅致的書房。
書房門開著,一股淡淡的墨香和茶香混合著飄散出來。
林臻剛走到門口,一道溫婉的身影便迎了出來,正是浣碧。
她顯然早已算準了林臻回來的時辰,手中托著一個紅木托盤,上面放著一盞剛剛沏好的香茗,茶湯碧綠,熱氣裊裊。
“夫君回來了。”浣碧臉上帶著柔和的淺笑,聲音如同春風拂柳。
然而,當她看到林臻身后還跟著一個陌生的青衣書生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但很快便恢復了溫婉從容。
“嗯。”林臻應了一聲,走進書房,很自然地接過浣碧遞上的茶盞,入手溫熱適中。
他指了指身后的蕭寒舟,對浣碧介紹道:“碧兒,這位是新科狀元,蕭寒舟蕭公子。陛下派他來王府,跟著我學習些實務。”
浣碧聞,立刻對著蕭寒舟微微屈膝,行了一個標準的福禮,儀態端莊大方:“妾身浣碧,見過蕭公子。”
她雖為妾室,但在這王府內宅,地位僅次于婉兒,氣度自是不凡。
蕭寒舟不敢怠慢,連忙躬身回禮,態度恭敬至極:“學生蕭寒舟,見過浣碧夫人!夫人之名,學生久仰,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
他這話并非客套。
浣碧之名,在京城官宦圈子里幾乎無人不知!
她是林臻身邊最早、也是最得寵的侍妾之一,溫婉賢淑,掌管王府內務,更難得的是她出身卑微,曾為丫鬟,卻深得林臻信任,地位穩固。
在蕭寒舟這等寒門學子眼中,浣碧的經歷本身就帶著一絲傳奇色彩,令他不敢有絲毫輕視。
林臻走到書案后的紫檀木圈椅坐下,淺淺啜了一口香茗,目光落在依舊恭敬站在書案前的蕭寒舟身上。
書房內光線明亮,更清晰地映照出這位年輕狀元清俊而帶著風霜之色的臉龐。
“寒舟啊,”林臻放下茶盞,聲音平和,帶著一絲長輩對晚輩的考校意味,“你今年多大了?”
蕭寒舟微微垂首,恭敬答道:“回世子殿下,學生今年剛行及冠之禮。”
“哦?二十歲?”林臻眼中閃過一絲贊許,“弱冠之年,便能力壓群雄,蟾宮折桂,奪得這第一甲第一等的狀元頭銜,當真是年少有為,才華橫溢!”
他頓了頓,話鋒卻是一轉,“不過這狀元之名,說到底,考的還是書本上的學問,是經史子集,是詩詞歌賦。這些東西,固然重要,是立身之本。但僅憑這些,真能治國安邦嗎?”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仿佛要看透蕭寒舟的內心:“所以,我很想知道,你放著唾手可得的翰林清貴之位不要,甘愿放棄那錦繡前程,跑到我這王府來,說要學習,你究竟想學什么?或者說你究竟想做什么?你的志向又是什么?”
林臻的語氣并不嚴厲,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他需要知道這個年輕人的真實想法,需要探明他的底細和志向。
滬縣之行,事關重大,他身邊絕不能留下心志不堅、目的不明之人。
蕭寒舟感受到林臻目光中的審視,他并未躲閃,反而抬起頭,迎上林臻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