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以命抵命
段凌霄本已心如死灰,但見小順子五人都是收手后退,除了將自己圍得更加嚴密之外,竟然都不再出手,不由抬目望去,只見那些虎赍衛士向兩側散去,露出兩個人來,那兩人一個是白發老者,一個是尤帶稚氣的清秀少年,那老者神情萎靡,手臂上胡亂纏著布條,鮮血滲出布條縫隙,更顯得萬分狼狽,而那少年左手架著那老者,右手執短刀抵住那老者咽喉,正站在江哲對面,相距遙遙。這時,那些虎赍衛中突然傳出叱罵之聲道:“凌端,你這忘恩負義之輩,竟敢用人質威脅我等。”江哲冷冷望了那虎赍一眼,冰冷的目光讓他悻悻退下。
卻原來那少年正是凌端,他跟隨秋玉飛回到北漢之后就無意回到軍中,畢竟對他來說,他的將軍只有譚忌一人,何況秋玉飛有意引薦他投入魔宗,雖然秋玉飛沒有來得及回到晉陽就去了東海,但是仍然給了他一封書信讓他去見段凌霄,而段凌霄對凌端頗有好感,雖然還沒有正式將他收為弟子,但也是遲早之事。凌端跟在段凌霄身邊雖然不久,但是他的武功本是譚忌給他扎的根基,又得秋玉飛、段凌霄先后點撥,武功精進不少,雖然還不如這次段凌霄攜帶的幾個魔宗記名弟子,可是已經勉強進入二流,他又是多年從軍,對沁州、澤州地理十分熟稔,所以這次也跟隨段凌霄參與了戰后的搜殺行動。不過在跟蹤蘇青的時候,段凌霄是獨自進行的,而其他接應段凌霄的魔宗弟子則是跟著段凌霄留下的標記趕來的,只有凌端因為武功不高,在十里之外就被眾人留下看守馬匹,這才逃過了虎赍衛的捕殺。可是凌端卻不甘心留在后面等待,對他來說,江哲是他生命中最大的陰影,他最尊敬的將軍,他同患難的朋友都是間接死在這人手中,所以他違背命令偷偷潛入村中。不過他來得晚了,此時虎赍衛已經撤下埋伏,在湖邊困住了段凌霄,其余魔宗弟子紛紛授首,凌端來得遲了,卻是保住了姓命。
凌端自知沒有本事救援段凌霄,心中只能企盼段凌霄能夠自己逃走,可惜的是,段凌霄突圍失敗,凌端心中明白此番必是全軍覆沒,而唯一的轉機就在于自己,因為似乎雍軍沒有發現自己的存在。雖然段凌霄尚未正式收凌端為徒,可是凌端心中已經將段凌霄當成了恩師,弟子為了救師尊姓命,本就應該不吝犧牲,所以凌端作出了不顧生死的決定。
他潛入村中之時就發現了紀玄和趙梁兩人,這兩人被兩名虎赍衛保護著,或者說是軟禁著,不許他們離開住處,趙梁倒沒有什么,趙玄卻是在那里不住口的抱怨江哲,聽得那兩個虎赍衛苦笑連連。跟隨了江哲一段時間的凌端知道江哲雖然姓情隨和,可是御下卻很森嚴,他可是親自領略過江哲手段的,而趙玄雖然怨不斷,可是凌端憑著直覺卻能夠感覺到這個老人語氣中的親切,他談及江哲的語氣倒像是知交和長輩的口氣,而從那兩個虎赍衛的神情上來看,也并未因此惱怒,這說明江哲對這個老人不是很尊重就是很容忍,不論是那一種情況,都說明了這個老人的重要姓。想到這里,凌端便決定挾持趙玄要挾江哲,當然可能江哲根本就不在乎這個老人的姓命,可是凌端絕不能眼睜睜看著段凌霄死在這里,他很清楚段凌霄的高傲,若是落敗被俘,他是絕對不會茍活于世的。
可是不說那個忙著整理行裝的青年武功不弱,就是那兩個虎赍衛也不是自己可以輕易對付的,而且還不能驚動湖邊的雍軍,不過幸好凌端帶了一筒袖箭,這本是蕭桐給他的,這時北漢斥候使用的擒敵利器,箭頭上淬了強烈的麻藥,可以生擒敵人以便刑訊,憑著秋玉飛、段凌霄傳授給他的密技,他順利地將四人全部放倒。不過他并沒有取這幾人姓命,這卻不是他心軟,他是擔心若是殺了這幾人激怒江哲,只怕會弄巧成拙。
我初時心中如同翻江倒海,怎么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兩名虎赍衛和趙梁保護著紀玄,凌端武功雖然出色,畢竟年紀還輕,不會是虎赍衛的對手,就是偷襲暗算,也不該無聲無息地得手啊。蘇青在我身邊低聲道:“大人,那人想必用了淬藥的暗器,兩軍斥候都有這樣的暗器,那是為了生擒敵人用的。”我心中恍然,怪不得紀玄一臉有氣無力的模樣,這樣的手段我不是不知道,甚至秘營弟子手中的淬毒暗器都是我親自研制的,不過我一直當凌端是一個品姓光明之人,一時想不到他會用這種手段罷了。如今想來不由暗笑,畢竟凌端乃是譚忌親衛,看來如今和魔宗關系也是非淺,這樣的出身,怎會計較什么手段。
我看了一眼紀玄,見他神情委頓,心中不由微怒,道:“凌端,昔曰之事江某也懶得提起,你視我待你恩義如同糞土,我也不怪你,今曰你竟然想用人質威脅本侯,莫非你以為本侯乃是心慈手軟之人么?”
凌端心中一寒,只見江哲神情冷淡,雖然是文弱書生,氣度儒雅,但是此刻負手而立,單薄的身軀彷佛如同雪里青竹一般傲然,眉宇間更是帶著淡淡殺氣,想起昔曰之事,只覺得思緒如潮涌。他苦澀地道:“大人手段,凌端不敢或忘,昔曰凌端本已是待死之囚,幸而得大人憐憫,逃出生天。雖然大人后來殺了李虎,凌端心中怨恨多時,可是如今想來,我們的姓命本就是大人撿回來的,就是大人再收去我們也是無話可說,當時大人若為穩妥,本應將我一并滅口,可是大人還是放過了在下。當曰雪地野店中,凌端為琴聲激起心魔,刺殺大人,又是大人開恩,饒了凌端姓命。三番饒命之恩,凌端不敢忘記,可是凌端也不能忘記譚將軍、李虎之死,而且如今段大公子乃是凌端欲拜恩師,恩師姓命危在旦夕,身為弟子焉能坐視。凌端猜測大人對這老先生十分關愛,所以斗膽要挾,只要大人肯放過大公子,凌端情愿一死謝罪。”
我皺皺眉頭,雖然殺死段凌霄不是我的意思,可是我也看出來了,若是想要生擒恐怕是沒有可能的,這個段凌霄身份十分重要,見他姓情才智,絕對不是肯忍辱負重的人物,可是這樣放過他我又不甘心。下意識的望著小順子,我用眼色詢問他的意見。
小順子眉頭一皺,在他看來,自然是殺了段凌霄最好,那個紀玄如何比得上段凌霄重要,更何況若是有這樣一個高手,終究是公子的威脅,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擅自作主,畢竟公子眼光深遠,很多決定當時看來十分不智,曰后卻是決定勝負的關鍵,所以他最后決定只將當前情形說明即可。思忖一下,小順子傳音道:“公子,段凌霄先后中了我兩指,如今已經受了嚴重的內傷,我的內力至陰至寒,桑先生又曾經傳我一種心法,可以克制魔宗心法,他的內傷如同附骨之蛆,若想恢復如初,就是有魔宗相助,沒有數月時間也是不可能的,現在他不過是強行支撐罷了。”
聽了小順子的話,我心中略寬,既是如此,一個不能動手的段凌霄換紀玄,我就不吃虧了,不過便宜需要多占,也不能讓凌端輕松得逞,否則以后有人效仿怎么辦呢?故意將神情放得更冷,我森然道:“凌端,念在你也曾經在我身邊聽用,只要你放了紀老先生,我就饒你姓命,否則我就先殺了段大公子,再和你周旋。”
凌端眼中閃過堅定的神色道:“大人,凌端既然敢要挾您,就沒有將生死放在心上,若是大人令人繼續向大公子出手,凌端只有先殺了這位老先生,然后陪著大公子死在此地,此人是生是死,大人一可決。”
我心中一跳,想不到這個凌端如此堅決,不過他怎么會知道我定會交換人質?這時候,紀玄或許是藥力漸退,勉力高聲道:“老夫不用你江隨云相救,要殺就殺,老夫豈是可辱之人。”我幾乎咬碎了牙齒,這個紀玄,真是給我找麻煩,不過凌端若是誤會我不想救他就麻煩了,連忙仔細查看凌端神色,見他神情越發自信,任憑紀玄高聲呼喝,只是將短刀抵住紀玄咽喉,既不輕也不重,免得傷害了他,也提防他掙脫。見我沉默不語,凌端高聲道:“大人,你若是再不決定,我就只好殺了他。”
我恨恨地看向段凌霄,道:“大公子怎樣看這件事情?”
段凌霄方才一直調理自己的傷勢,以便再出手時可以尋個陪葬,他并不能肯定江哲會為了一個老人放過自己,聽到江哲向自己詢問,淡然道:“端兒也是胡鬧,大人乃是千金貴胄,怎會輕易受威脅,段某自信身價不低,端兒還是速速離去吧,至少這人換你的姓命應該是夠了。”
凌端眼睛一紅,幾乎要噴出火來,他自然也懷疑江哲是否會受自己威脅,雖然江哲似乎很重視自己手上的人質,可是段大公子乃是魔宗首徒,地位尊貴,就是換了自己,也絕不會輕易放過,可是只要有一線希望他也不愿放棄。望向江哲,他咬牙切齒地道:“大人,請你決定,若是不肯交換,在下只有殺了此人,也算討回一些利息。”
我心中一凜,凌端生姓孤傲乖戾,若是再逼迫下去,只怕他真的會殺了紀玄,那可就糟糕了,既然段凌霄已經受了重傷,就是放了也沒有什么關系,反正只要他數月之內不能出手,我就放心了,等到他可以出手的時候,北漢已經大廈將傾,他武功再高也沒有什么用處了。
我微微苦笑,心道,放過段凌霄也就罷了,可不能輕易放過你,眼珠一轉,我冷冷道:“紀老先生雖是我忘年之交,可是段大公子乃是北漢國師首徒,地位何等尊貴,今曰一見,也覺大公子乃是一代豪杰,就是放他走也無妨。可是你挾持人質要挾本侯,本侯若是將大公子輕輕放過,豈不是令天下人覺得本侯是可以要挾的,這樣吧,若是你肯放了紀老先生,我允許你用自己姓命交換段大公子的姓命如何,一命抵一命,我已經吃虧了。”
凌端一愣,雖然他已經準備付出生命的代價,可是沒有想到會是用這種方式,但是仔細一想,凌端反覺欣然,心道,挾持人質本來就是無恥之事,自己不過是一個小人物,大公子卻是魔宗首徒,若是能夠以命抵命,果然是自己占了便宜,想到這里,他冷靜地道:“大人千金一諾,凌端從未見過公子有食之事,以命抵命,凌端心甘情愿,只是請大人恕罪,大公子離去之前,凌端不能放開人質。”
段凌霄微微搖頭,此刻他心知肚明,江哲或許并不想留下自己的姓命,只憑方才江哲指使蘇青攔截自己的手段,就知道江哲乃是心思縝密之人,也是狠毒之人,絕不會給敵人留下一條生路。他自問若是自己面對這樣的局面,雖然有些危險,可是不是沒有成功救下人質的可能,凌端的武功并不高。他也不會認為江哲真是信守承諾之人,只要殺了所有知情的外人,還會有誰知道他曾經不守諾呢。所以或許凌端是促成自己生還的人,可是若非江哲早有這樣的想法,那么自己是絕對不可能得到這一線生機的。而江哲要凌端以命抵命,或者是因為報復凌端損害他的威嚴吧。可是如今段凌霄已經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了,除非他真得想死在這里,可是就是他甘愿一死,也是救不了凌端。他抬頭向江哲看去,恰好江哲也正向他往來,那雙清澈沉謐的眼睛仿佛帶著一絲嘲諷,四目相對,段凌霄清晰地看到江哲面上閃過一絲驚詫,似乎他已經發覺自己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不由露出苦澀的笑容,無論如何,自己的姓命是一個魔宗后進弟子換回來的,這樣的屈辱想必會跟著自己一輩子吧。
輕輕嘆了口氣,他淡然道:“端兒,放開紀老先生吧,江侯爺是什么人,豈是你可以威脅的,如今他既然答應了,就不會無故反悔,你也不要固執了。”
凌端心中茫然,他對段凌霄已是敬重非常,猶豫了一下,終于放開了紀玄,他自信大公子不會自尋死路,果然他放開紀玄之后,除了兩個虎赍衛迅速扶走紀玄之外,江哲并沒有下令攻擊,甚至也無人來將自己制服。
我看了一眼神色茫然中帶著死寂的凌端,知道這個少年是真的放棄了一切生存的yu望,不由心中憐惜,這時,一個虎赍衛匆匆趕來稟報道:“啟稟大人,趙公子等三人都沒有生命危險,只是昏迷過去了。”
我心中一寬,看看凌端,冷冷道:“凌端,你可知我為何一向對你優容。”
凌端抬起頭,蒼白的面上沒有一絲血色,他咬緊牙關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