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出。
那馬車內的中宮親信宮人登時就聽出了外頭的人是誰,嚇得面色霎時慘白。
既不敢出聲,也不敢動作,僵在了原地。
而那馬車上的明珠,小臉慘白,額頭沾著血,從馬車壁旁爬起,手背用力抹了下額頭的血。
隨即伸手去拖著那宮人的衣領,惡狠狠道:“給我下去!”
那宮人知道外面有誰,此時哪還敢違逆,順著明珠的手,再不敢掙扎,由著小孩子的明珠,把自己從馬車里拽了出去。
外頭瓢潑大雨,霎時就將明珠頭發和臉澆濕,她揪著那宮人衣領,猛地一把摔在地上,卻猶不能解氣,徑直又從馬車上跳下,狠狠一腳踩在那宮人臉上。
暴雨雷鳴中,小女娘面色慘白狠厲。
云喬在旁,看得無比心驚,她一手扶著廊柱,踉蹌就要往雨中沖。
蕭璟卻攬在她的腰,把人拉了回來。
隨即,抬眸看向雨幕里的這場鬧劇。
寒聲道:
“來人,把郡主抱回來。
那兩個奴才,拉下去處理掉。”
話音落下,隨身的奴才忙沖進雨幕里硬把明珠抱了起來,往正門檐下處來。
至于那兩個宮人,面如死灰,被拖了下去。
原本暴雨雷鳴天氣,此處根本沒什么人,那宮人連日來在宮中受旁人陰陽怪氣,道什么伺候這主子終究是沒有前程,今日才沒忍住多嘴了幾句。
誰曾想,這幾句話,偏就落在了主子耳中。
人被堵了嘴拖走,想辯解幾句都無機會。
明珠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小手緊緊在攥著,目光恨恨看向被拖走的人。
蕭璟掃了明珠一眼,思及方才那兩個奴才被砸得也是頭破血流,略凝了下目光。
隨即道:“重新安排人,送郡主回宮。”
云喬連話都還未來得及說,就眼看著女兒離開。
馬車駛離東宮門前,蕭璟打橫將云喬抱起,將她身上狐裘系得更緊,示意下人另取把傘來。
他看著云喬的面色,看著云喬手揪著心口處,抿唇道:
“讓人去請郎中來一趟。”
而后由下人撐著傘,抱云喬回了寢殿。
寢殿內,昏暗陰雨天里,燭火通明。
蕭璟將人放在榻上,解了她身上狐裘,又給她換了鞋襪。
聲音低啞道:“孤會讓母后那邊整頓番宮中人,今日之事,是孤疏忽。”
云喬看著他屈膝在榻前給她換著鞋襪,好似極為溫柔疼愛的做派。
卻不可控地想起方才爭執之時,他是怎么說她的。
那些話,和那兩個宮人的語,有什么本質區別嗎?
其實并沒有。
甚至,那些宮人們,那些旁的知曉些內情的人,之所以明里暗里鄙薄云喬,還要多虧了他蕭璟。
若無他佛寺強迫,若無他設局騙她,她何至于落得這樣娼婦的名聲。
若不是他非要逼她回來,她早就在江南的小城,同女兒過上了想過的日子。
若不是他逼著她,要她同他一起殺了沈硯。
她又怎么會,在女兒的聲聲質問中,愧疚難當。
這場錯誤,從開始到如今,每一次都是他在索取,她在承受。
可在旁人眼里,卻是她處處算計處處心機。
只因為她是個位卑低賤的女子,他是權勢在身的太子。
他們所有人就覺得,她應該愛他,應該誠惶誠恐,應該感恩戴德。
從來沒有人在乎過一點點她的想法。
或許有吧,或許曾經也有那么一個人在乎過她的想法,可那個人,也死了。
這時候,云喬看著眼前單膝跪地的蕭璟。
她忍不住想,他愛她嗎?眼前這個人,愛她嗎?
或許是愛的吧?
他待她也有過很多溫柔,他也容不得別人欺負她。
他給了她很多她上一次婚姻中,沒有得到的。
如果寵幸是愛,如果床榻上洶涌的欲望是愛,如果讓一個女人給一個男人生孩子是愛,如果尊榮嬌養是愛。
那么蕭璟,無疑是愛她的。
云喬想,他應當是愛她的,或許從前在揚州沈家時候,他不愛她,他只是喜歡她好顏色,又或者像那些人說的一樣,僅僅是把她當做誰的影子來聊作慰藉。
可此刻,眼下,今時今日,蕭璟應當是愛她的。
然而,他愛她,那又怎么樣呢?
因為他這樣愛她,她就應該感恩戴德地和他過一輩子,忍受他永遠骨子里對她的輕視嗎?
憐憫與輕視,愛與折磨。
如此本該截然不同的兩種情緒,同時出現他這些年對待她的種種里。
憑什么他喜歡她,她就該原諒他喜歡他,從此再也不恨他。
憑什么這些年,無論是任何人,都只會那場難堪的私情里攻擊她。
憑什么做了齷齪事的是他,被罵做淫娃蕩婦的,卻是她。
就算她真的和陳晉有什么又怎么樣呢?
那時他已經娶了太子妃,也并沒有給過她什么真正的名分,她又為什么不能和別人發生些什么呢?
時至今日,蕭璟也仍然會在最憤怒難當時刻,拿這些最戳她心窩子的事來說話。
是,他也會在事后道歉,他也會說是他失,他也會說是他不該說這樣的話。
可是,那些念頭,不是始終都在他心里嗎。
云喬看著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緩慢,卻又堅定道:
“蕭璟,我沒有錯。
我從來都沒有錯。
沒有一刻我應該覺得我有錯。
如果你,如果你們,如果所有人都覺得是我的錯,
那是你們眼盲心瞎,是這個世道對我從不公平。
而不是我真的做錯了什么。
該在流蜚語里抬不起頭的是你,是沈硯,
該被人辱罵的也是你們,不是我,從來都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