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一見小娃娃,便嗖地跑了過去,臨到近前時怕撞到哪里傷到這小娃娃,又小心翼翼地停下。
嬤嬤把孩子抱得低了些讓她瞧瞧。
明珠勾著頭看,登時就蹙緊了眉頭。
好丑啊,紅彤彤的小丑娃……
她臉色一時很為難,實在說不出夸的話,心里也不由地想,娘親生的小弟弟不會也這樣丑吧……
可她娘親和爹爹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想來生出了的孩子不至于貌丑,明珠嘟了下嘴,心道,起碼自己就生得很是玉雪可愛,若真是個丑弟弟,她可怎么抱得下去。
小女娘心思幾轉,下意識抬眼去看一旁的蘭兒。
蘭兒生得也很是貌美,她瞧了眼,便又看向嬤嬤懷里的孩子,心道,許是這孩子爹丑吧。
心里想著,竟真嘟囔出來了。
意識到什么立刻捂住了嘴巴。
聲音很小,只嬤嬤聽見了。
嬤嬤笑了笑,口中道:“剛出生的小娃娃,過個幾日就好了。”
明珠只顧著看小娃娃,沒留意此刻這屋里氣氛已是陡然一變。
那孩子的生母蘭娘進門后,眼神一直落在明珠身后站著的沈硯身上。
他彎著腰,卑躬屈膝姿態已經和皇宮里旁的奴才一般無二。
察覺到一道視線始終落在自己身上,也沒有抬頭,直到意識到這視線太久太久都沒有移開,方才微微抬起眼簾,看了過去。
只一眼,唇色霎時慘白。
而那蘭娘,在瞧見他的眼睛時,瘋了般地沖過來。
明珠被驚的立在一邊,蘭娘卻已經撲到了沈硯身上,扯著他衣領。
張著嘴嗚咽了一聲又一聲,卻沒說出句清晰的話。
沈硯被她拽著衣領,入目瞧見的,是她被拔了舌頭后,空蕩的口。
也就在這一瞬,門外踏進了個男人。
是這家的主人,戶部尚書宋序。
宋序年歲不算老,約莫三旬有余,瞧見這一幕似是驚訝道:
“舊相識?此女乃是昔年揚州沈家的女兒,沈家敗落男丁盡亡,這女人雖是外嫁女未被禍及,可沒了娘家的半點依仗,她那夫婿也是官場仕途受阻,總覺得是因著她的緣故,便發了狠,把人給賣了,如今輾轉到了我手上,公公可是認得她?”
沈家人賣女成性,幾個女兒大都是尋得仕途于沈家有裨益的大人,或做妾或做繼室,不拘夫婿年歲幾何,獨一個女兒,似是和家中嫡出的弟弟和弟媳關系不錯,嫁了個年歲正相當的官場讀書人。
蘭兒,便是那個女兒。
沈硯渾身血液漸涼,隱隱猜出這戶部尚書是知道自己身份。
面上卻強作鎮定,搖頭否認。
“不認識。”
宮中的太監吳四,不認識揚州沈家的小姐。
所以,他這樣說。
頂著吳四面皮的,揚州沈家昔日的公子,這樣說。
蘭兒絕望得近乎歇斯底里,嗚咽哭泣,捶著自己心口,一下又一下,仰面便欲倒下。
沈硯終于還是扛不住,一把扶起了她,頷首道:“抱歉宋大人,奴才扶蘭兒姑娘出去,免得驚到了小公子。”
話落硬著頭皮把她扶了出去。
待走出了幾瞬,方才停步。
確定四下無人后,低聲問:“五姐姐,我……我如今在宮中為宦官,你……你就當沒有認出我來……”
那蘭兒拽著他的手,在他掌心快速地寫字。
‘云喬呢?囡囡呢?還活著嗎?’
沈硯點了點頭。
蘭兒面色一變,想到方才屋內的那個小郡主的臉。
忙又寫:‘郡主?’
沈硯又點了點頭。
蘭兒既驚訝又惶恐,想起當初的傳,明白了過來,站都站不穩。
這回沈硯卻回握住了蘭兒的手。
“五姐,既然活下去了,就好好活下去,你瞧我,如今都活得好好的呢。”
她被人割了舌頭,可見日子并不好過,那孩子也是一早寫在了正房夫人名下。
可畢竟,她還活著,既然活著,總要活下去的,不是嗎。
所以沈硯在勸她。
蘭兒聽著,點了點頭。
沈硯此時惦記著還在屋內的明珠,忙就要回去。
正當他扭頭轉身時,卻突聽得屋內傳來一陣打砸聲。
緊接著就是明珠的怒喝。
沈硯面色一變,當即疾奔過去。
人一到門口,就瞧見了小臉陰沉至極的明珠踏出屋門。
“郡主?怎么回事?發生什么了?”他急聲問。
明珠卻并不理他,攥著小手立在門檻處,腦海里還回想著方才在屋內聽到的話。
她聽到了戶部尚書宋序和他那夫人在吵架。
她聽到了那夫人罵那宋序是野種,生下來的孩子也是小野種。
大人吵架很厲害,嬤嬤忙拉著明珠宋情文抱著剛出生的小娃娃往里間躲。
明珠卻在聽到那野種二字后,問了句,野種是何意。
宋情文站在她身邊,低聲道:“就是不知道親爹是誰的孩子。”
只這一句,刺激的明珠當即推倒了跟前的書柜。
怒聲罵宋情文胡說,還動手推了宋情文一把。
宋情文倒是乖乖受著,卻倒在地上好似很無辜的模樣。
那前頭吵架的宋家夫妻像是被這處的動靜驚到,停了下來。
明珠冷著小臉,踩著一地狼藉,走出了宋家的正房。
連推倒書柜時,自己也被一本厚重的書冊砸得額頭破了皮都無知無覺。
她站在門檻處,看著前頭急切走來的沈硯。
眼里霎時蓄滿了淚。
孩童稚齡年歲,語口齒清晰,一字一字地問:“野種,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硯面色煞白,意識到什么,怒目看了眼內室,隨即近前去,牽著明珠道:“奴才先帶您回宮。”
明珠一把甩開了他的手,提裙就往外跑。
沈硯慌忙追她,伸手強拉著她,把她抱起。
明珠卻怒聲道:“滾開!我不要回宮,我要去找我娘,我要去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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