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師抵達巴士拉的消息傳來的第二天,絕大多數洛陽人還在為天下重又大亂而憂心忡忡的時候,張采薇拜訪了趙府。
她向趙將軍夫人通報了西南海水師“應該”到達巴士拉的消息。雖然在現在的情勢下,不可能讓上將軍夫婦歸于好,但是,張采薇仍不時給夫人帶來和趙將軍有關的消息,將軍夫人對此類話題既不歡迎也不排斥,可是,一旦張采薇談及趙行德本人,她就會把話題岔開。不過,張采薇還是看得出來,在夫人的心目中,趙將軍有著相當的分量,她不愿意輕率地談論他,假裝忘記世上還有這么一個人。可實際上,假如世人都忘記這么一個人,至少在洛陽的將軍府里,還有人在掛念著他。所以,雖然極力想要再度撮合趙氏夫婦,張采薇還是有些氣憤、不值。不過,她尚未感到,在趙夫人平靜如水的外表下越來越多的擔憂和不安。
地球是圓的,早在開國朝時便有奇書作此立論,水師起錨離開廣州日子越久,離洛陽也就越近。
經歷了廣州之圍時那種錐心的擔憂,這段日子以來,李若雪不斷地考慮著應該怎么對待趙行德。她時而決定,如果趙行德出征歸來,哪怕他親自上門求肯,她也決計避而不見。時而決定,如果就這樣將他拒之門外,是否太過失禮,也會給孩子們留下不好的影響。她時而想起太子夫婦似乎對她和趙行德存在著某些期望。時而告誡自己,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最后,她不情愿提到趙行德的名字,這個令她十分尷尬,又不得不去想起的名字。不過,這種矛盾的心情不知不覺在起著變化,就好像積雪的厚度在慢慢變化一樣,隨著時間的推移,積雪底下總會冒出一些青蔥翠綠的野草來,亂糟糟的,惹人心煩。
今天,當張采薇不經意間說起趙行德很可能受命領兵平叛的時候,李若雪在一瞬間將目光轉向窗外。
一抹明亮陽光下,她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雖然極力掩飾,眼底卻閃著明亮的光芒。
“出征的事情,已經決定了嗎?”她輕聲問道,仿佛只是處于禮貌回應一下張采薇的話題。不過,整個人的由內而外突然生的種種變化,卻如同一盞精雕細琢的宮燈,原先在黑夜里只是靜靜地優雅,現時卻被閃爍的光芒,忽然間令蓬蓽生輝,這一瞬間,連張采薇也不禁微微一呆,這樣子的李若雪,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了。她心里暗暗嘆了一句,裝作絲毫沒有察覺,將自己所知西南海水師的消息盡數和盤托出,其間好幾次提到來了趙將軍,每一次,張采薇都暗暗地觀察著對方。李若雪雖然極力表現的鎮靜如常,但她明亮的眼睛里種種生動的變化,微笑中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溫柔,都讓人無法忽視。到最后,張采薇已經徹底肯定,冰雪已經消融了。
“趙將軍此次率部趕到西陲,恰逢英雄用武之時,若能立下功勛,再加上將軍在關東的人望,將來是眾望所歸”
張采薇字斟句酌道“趙將軍轉戰天下,在我朝也極為罕見,若總是偏居一隅,不但與將軍的大才極不相稱,也讓英雄寒心。陳重常對我說,趙將軍是關東和關西兩地的人望所歸,將來執五府之牛耳,可安天下。”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張采薇微微有些尷尬。身為楚國公長女,太子妃殿下,她從來都在眾星捧月中長大,從來不需要親自去拉攏誰。可是現在形勢不同了,夏國的三大腹地,河中在叛軍的手中,而關中勛貴的態度曖昧不明,蜀中距離遙遠,蜀人一向置身于夏國政爭之外。北疆的秦楚諸國公雖然擁護皇室,但一方面鞭長莫及,另一方面被羅斯、蔑爾勃人拖住了腳步。趙行德和他所代表的力量,對夏國就顯得極為關鍵,不但是現在,而且在將來。
“不管對趙將軍本人,”張采薇這般想到,“還是對若雪來說,這樣的安排都是最好的。”
然而,李若雪只是看著窗外柳蔭,目光變幻,沒有接口說什么。
張采薇自然不再提及,將來如果李若雪主動帶著孩子搬到敦煌去住是最好,如果她不愿意,她自然也不便強人所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