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趙大人的脾性,就算不被推舉為總綱,他也會極力爭取朝廷承認補償條款。”
唐錢塘不以為然道:“推舉總綱,反而將他架在火上烤,我覺得有些多此一舉了。”
“單單從眼前來看,確是多此一舉。不過,從長遠來看,卻很有必要。”燕月溪呷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盞,淡淡道,“誰都不是傻子,龍珠島以西的航行權、貿易權,就算拿到了又能怎么樣?海路迢迢,不是那么容易貫通的。就算是大商行,也要在沿途設立據點,籠絡海外蠻部,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趙將軍今次能為我們話,下次不關他事,卻又如何?”
“下次主事之人,再著意籠絡便是,何必……”
“可是,過了這個村,還真就沒有這個店了。”
燕月溪道:“老唐,咱們做了這么多年的買賣,都知道要做成一樁大買賣,那可是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這西南海上的總綱的位子,如今除了趙行德這人還真沒有合適的。”他看著唐錢塘不信的眼神,一一列舉道,“照你的,將來朝廷換了個主事之人,咱們著意籠絡著他,可是他當真敢為了咱們這些人和朝廷相抗,甚至翻臉嗎?進一步,他真敢這么做,可他有這個能耐嗎?假如當真有這么大的能耐,他能像趙行德這樣,只做一個名位尊崇而不管細務的總綱,而將我們這些人都變成他的私屬或錢袋子嗎?沒有,沒他人會這樣。”
“現在?未必不是引狼入室,”唐錢塘繞自反駁道,“知人知面難知心啊!”
“這倒也是,周公恐懼流后,王莽謙恭未篡時。”燕月溪點點頭,卻又搖了搖頭,“不過,人這東西,本來就是看不穿的。咱們,做買賣,從來都是越大的利,就要冒越大的險。趙行德自從揭帖上書以來,做了這么多的事,立了這么多的。我和其他的掌柜一樣,聽其,觀其行,覺得此人的性情,并非口是心非的梟雄之屬,處事公平,從前也并沒做過心狠辣,強取豪奪之事。”他搖了搖頭,自嘲道,“當然,我們這些人如果看走了眼,也是活該。”
“唉——”話到這個地步,唐錢塘只得長嘆了一聲,“要是軍府不下這道令就好了。
福海行一向與五府中的爭斗保持距離。
但是,這并不是,福海行的掌柜們對朝堂上的風雨不聞不問,恰恰相反,任何一個得力的福海行大掌柜,都對夏國朝廷的動向十分敏感,否則的話,一次大的風波可能把他幾十年努力的心血給葬送掉。燕月溪常年往來于敦煌、長安與洛陽等關東大邑之間,夏國朝廷中暗流涌動,不少人對護國府頗有微詞,燕月溪也有所耳聞。平心而論,他對護國府也有所怨,只不過小心謹慎地和“那些人”保持著距離罷了。
“護國府做出這樣的決定,我真是一點都不奇怪。”
燕月溪低聲道:“不過,導致這樣的局面,就一定出乎某些人的意料之外了。”
二人年紀一大把了,唐錢塘很少聽他用這么幸災樂禍的語氣話。
“‘種田的蔭戶養活著整個國家,商人和工匠都是寄生在農夫蔭戶身上而已。種田的蔭戶可以自食其力,自己種自己吃,他們本來就不要需要商人,而商人和工匠卻不能離開農夫蔭戶。軍士來源于自食其力的農人,也當要保護農人,其他商戶工匠儒生之類,都在其次……’”燕月溪撇了撇嘴,搖頭道,“一條大船,用來造桅桿的木料來用遼東巨木,肋條和龍骨用嶺南鐵力木,有的鐵骨要鄂州鐵場造,鐵釘來自汴梁鐵坊,輪槳機關產自揚州造船坊,帆布來自東南綢緞坊,編造又在揚州,這里面要用多少工徒勞力,又要多少商人奔走。現在好了,西南海商一起推舉趙行德,我倒要看看他們怎么讓農夫來造船出海、打仗?”
“可是,”唐錢塘顧慮道,“護國府不會這樣輕易干休的。”
“不用太擔心,”燕月溪看了看左右,其他關東的海商還在滿臉憂色的等待著,有人在竊竊私語,沒人注意到他們二人,燕月溪再度壓低了聲音,俯身對唐錢塘道,“看情形,河中必然有大事生,在這樣巨大的波濤面前,不管誰勝誰敗,不會有人來理會我們這兒的。”
“啊?”唐錢塘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心中騰起某種不想的預感。
他正想問個究竟,這時,人群突然騷動了起來,有人喊道:“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