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行德看著高肅和劉志堅,詳細地解釋道。面前雖然這兩位只是他的部屬和朋友,但他的鄭重態度仿佛在護國府面對數百名校尉闡述國策一樣。他身邊的人往往有種“推心置腹”的感覺。他本身卻非有意為之,而是仿佛與生俱來地這樣對待身邊每一個人。這副脾性雖然有些迂腐,但往往在不經意間收服了許多人心。
“所謂下策,是抑制兼并。膨有地,不受地主盤剝,自然日子好過了,但難就難在于人心相悖,正所謂,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余。這是因為人的貪念不足,而且弱肉強食。抑制兼并是逆水行舟,無論開始多大的決心,最后都抵不過天下地主的貪欲,故而歷朝抑制兼并鮮有能長久者。所以,抑制兼并只能解決眼前的問題,單靠此策卻不能長久,所以只能是近策,也就是下策?!?
“而中策,則是移民拓殖。海外諸番皆地廣人稀,土著局限于物力不足而沒有能力廣開荒地,正好為我中原緩解人多地少之困。這樣一來,貧民可以在海外授田開荒獲得家業,有了一條新的生路,中原潛在的佃戶不像從前那么多了,地主也不可能像從前那樣壓榨佃戶,田租就會下降。結果就像過去夏國百年來所看到的一樣,無論是遷移的還是留在本地的,日子都會越來越好。向外屯墾拓殖起初雖然艱難,卻是順人心而為,沒有反復之憂,可算中策?!?
趙行德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潤了潤喉嚨。
“下策,中策”高肅聽得入迷,失聲問道“那上策呢?”
“海外土地雖廣,總有窮盡的一天,所以不足以稱為長遠。長遠之計,還是要大興工商,將佃戶從土地上吸引到工坊中去。如果工徒一年所得大大過了佃戶勞作一年交租之后的剩余,地主仍不降低田租的話,就沒有人種地了,或者應該說”
趙行德又搖了搖頭,沉吟道“如果地主不想辦法讓佃戶的所得不低于工徒的話,就沒人種地了。這里有幾個辦法,一是同同樣的人種樣的地,但降低田租,佃戶留下的糧食更多。二是讓同樣的人種更多的地,也許田租比例不變,但佃戶留下的糧食同樣也增多了。關東人多地少是個痼疾,雖然我們明明知道用牛馬,革新農具可以節約人力,但因為人多地少,無論是地主還是佃戶都沒在節約人力上使勁,反而不惜耗費人力,哪怕多收成哪怕幾斗糧食。因為佃戶的人力在過去是賣不出去的,閑著也是閑著,多收一升糧食也是好的。當工商大興之后,佃戶的人力不再是沒有價值的,還像以前那樣靡費人力種地就不劃算了。海外的土地吸納土地有窮盡,工坊只要貨物賣得出去,對勞力的需求幾乎是無窮無盡的。所以,這條路才是長遠之計,也是讓關東百姓過上好日子的上策。”
劉志堅和高肅出神地聽著,和趙行德相比,他們二人更像是純粹的軍官,很少會從治理國家的角度去考慮問題,趙行德為關東百姓所考慮的這上中下三策,聽起來很有道理,只不過,似乎沒有看到軍士在其中的位置,讓身為軍士的高肅和劉志堅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覺。
“既然不能治理蔭戶和土地,那占領宋國有什么用?”劉志堅本能地想到。
“難道說,軍士之制當真不合在關東推行嗎?”
高肅自自語中帶著難掩的苦澀和矛盾。在他看來,軍士之制乃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良制,這也是絕大多數夏國人的認識,世界上只有三種國家,實行軍士之制的天朝上國,和實行各種各樣因為過于野蠻而無法實行軍士推舉的番邦,以及誤入歧途,未來一定可以推行軍士之制的同文同種的宋國。這也是為什么護國府篤定要在關東推行軍士之制的最大原因之一。高肅和劉志堅雖然早有成見,然而,趙行德卻是他們最信任,也最敬佩的人,三人既是袍澤,又是兄弟。趙行德說出來的理由十分令人信服,動搖了高肅和劉志堅對關東推行軍士制的信心,他們甚至對本朝有沒有必要一統關東都有諧疑起來。
“也不盡然?!壁w行德搖了搖頭,他思索了一會兒,沉吟道,“軍士之制的本質,乃是自守之道,雖然世易時移,關東關西形勢不同,呂二先生從軍士之制體會出來的道理卻是不變的?!备呙C和劉志堅的眼神同時一亮,趙行德繼續道,“所謂自守之道,使民能自守,而致天下之守,這才是軍士之制的本質。文武兩途,只是皮相而已。關東崇文抑武太過,這點也是必須要改的。君子之道,執兩用中。假如真的天下一統,雖然眼前未必在關東推行和關西一模一樣的軍士之制,但久而久之,兩邊將來卻未必沒有融合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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