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趙行德才堅持反對在西南海大行分封之制,而主張以通商和海軍為核心,控制西南海,其它一切舉措皆以兩者便利為準。所以他將重點放在海軍、港口和重要航道上,以海軍為手段,掌握住重要海域和海道,控制了海上貿易,就控制了各個屯墾地,從海上貿易中建立的龐大商船隊和巨額賦稅,反過來又可以維系一支強大的海軍。因為距離遙遠,各地方和島嶼的情形大有不同,治理應多從當地的百姓自便。商會自治也好,廩生推舉學政、知縣、知州也好,自組團練或軍士營隊也好,甚至像李邕那樣占島屯墾也好,朝廷只要能源源不斷地從貿易中征收賦稅,以海軍控制各個海域海道,就掌握著主動權。對付各地的反叛、蠻部作亂等等,朝廷也可以利用海道運兵上岸討伐。
“分封之事,確實后患甚大,”袁興宗沉吟道,“眼下的局勢,當另尋阻止的理由。”
“是啊,”陳重皺眉道,“照海軍決勝之說,屯墾地的軍士也不再那么重要了。”
“也不是這絕對。”袁興宗有些尷尬地笑道,這正是他所擔心的,陳重也看出來了,以屯墾地之分散,若行軍士管蔭戶之制,各個屯墾地的軍士數量也不可能太多。在沒有優勢海軍的情況下,各個屯墾地的軍士聚為大軍再與敵決戰幾乎是不可能的。而敵人若控制著海道,只需以海軍運送兵馬,集中絕對優勢的兵力,一個屯墾地一個屯墾地的打下來,軍士再如何殊死抵抗也是無用。既然軍士不再是決勝因素,那南海屯墾地自然不可能耗費巨額錢糧行軍士之制。在夏國,蔭戶先要交給軍士三成歲入,哪怕朝廷百官不出俸祿,作為立國之基的軍士歲入錢糧也是要絕對保證的。而在南海各屯墾地,先要供養的是海軍這吞金巨獸。
在護國府看來,這樣的觀點,哪怕狡辯方面無懈可擊,也絕對是大逆不道的。
軍士是大夏立國之基石,在護國府看來,軍士當國,不但在夏國絕對不可動搖,更是放之四海皆準的良制。即使遼國、宋國尚在,天策院也有很多議論籌劃將來在這兩國推行軍士之制。而趙行德這海軍決勝之說,從根本上動搖了這個論點,至少在南海上,屯墾地的軍士變得可有可無,成為和團練差不多角色。
而海軍精銳的選拔又完全不同于軍士,水手境遇近似于工徒甚至奴隸,而海軍軍官則更類似進學出身的官僚。海上戰斗中,軍官的見識眼光,水手配合,尤其是堅船利炮本身的作用遠遠過了個人的武藝。和能夠以十人隊、百人隊、千人隊的方式簡單組織起來的步騎大軍相比,海軍更像是一架精密的機器。海軍的軍士和軍官,就算勉強冠以名號,也和傳統上比武出身的軍士十夫長,層層推舉的步騎軍官大不相同。
趙行德海軍決勝這些觀點,若在平常隱晦地提出來,或者可以打馬虎眼過去,畢竟護國府的校尉們不太在意海外戰場。但是,特別是關中,洛陽這些地方,有些人公然貶低軍士,非議護國府,雖然還沒有達到肆無忌憚的地步,卻已經引起了護國府極大的關注。趙行德的觀點被這些人加以渲染的話,那就后患無窮,別說封侯賜爵,今后都無出頭之日。特別是現在朝中暗流涌動,漩渦愈來愈大,一不小心被卷進去,就是身敗名裂,萬劫不復的下場。
“那就按上表中的理由吧。”陳重點點頭,面色凝重道,“其它的,等大勢已定再說。”
“也好。”袁興宗正色道,“護國府校尉當中,對兌厚賞關東諸將,本來就有不平之聲,元直這個姿態,倒也符合這些人的期望,以退為進,對他的聲望反而更好。”先以趙行德上表理由先把分封的事情壓下來再說,西南海上將軍趙行德既然以功勞不夠而不受封,那就沒有人有資格在西南海諸島受封,這是對西南海軍司最起碼的尊重,等到突厥之戰結束,夏國國內的大勢已定,再來討論西南海問題的回旋余地就大了很多。
他合上書信,鄭重交還給陳重,唏噓道:“真是不易,既要做對的事,也要說對的話,哪怕明知這兩樣牛頭不讀馬嘴,也不能不為啊。”陳重同感地點點頭,接過書信放入卷宗,打趣道:“所以我常聽父皇說,治天下者,不得暢心快意。古人說天將降大任者,必先行拂亂其所為,圣賢三讓國而不受,恐怕也是因此吧。”順手將卷宗放入書桌最下面一個抽屜里。袁興宗苦笑一聲,道:“但愿我們都做了對的事吧。”他看向窗外,兩名虎翼軍衛士威嚴的站在花園廊廡下,目光時而來回巡視,對他們來說,正確的事便是保護太子的安全,倒是簡單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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