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有時盡”,許多無奈。李蕤臉色恍然,他嘆了口氣,道:“如此,多謝指教了?!?
“你我二人,何必客氣。術業有專攻,cao心這些凡俗瑣事,你不如我。測星辰,窺天機,我不如你。”趙行德搖了搖頭,謙讓道:“興許千百年后,今日的王侯將相都成糞土,而人們還記得你這第一個測量出精確海圖的李大學士?!?
“趙兄過獎了?!崩钷ü傲斯笆郑碱^復又皺起道,“要經略西南海,這兩萬多普通俘虜中,難道不能選出些得力可靠之人?為何非得要用捍海營里那些窮兇極惡的死囚呢?”他看著舷窗外面,碼頭上cao練的軍隊正在整隊,在朦朧的霞光之下,水師老營、補充營、團練營,已經分不太出來,然而,捍海營的隊伍還是一眼就能辨認出來。那些待死的罪人身上,仿佛帶著一股死氣,任誰見了都要皺皺眉頭。
趙行德的目光也落在那些人的身上,卻閃過一絲精芒,緩緩道:“在北方的時候,我聽人家講相馬、馴馬之道。有經驗的馴馬高手就知道,如果很容易就馴服了的野馬,多是普通的駑馬,奔馳數十里便疲憊不堪。反而是極難馴服的頑劣野馬,一旦馴服了,就是難得的好馬,這種馬往往是馬群中的頭馬,往往能奔馳數百里,甚至為了保護馬群,能夠和野狼搏斗?!?
“難道說,”李蕤問道,“捍海營的人便和頑劣馬一樣么?”
“打個比方罷了。人和馬還是有所不同的?!壁w行德搖了搖頭道,“這兩萬海寇俘虜,絕大多數是被迫從賊,有的是被賊寇虜獲,有的迫于生計,有的為人陷害。但是,人和人有不同,絕大多數人,都是渾渾噩噩的過著,與行尸走肉無異,別人殺人,他便殺人,別人放火,他便放火。只要誘之以利,臨之以威,他們為海寇燒殺,也可以為朝廷打仗,甚至可以為大食人,契丹人打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他們或能夠令行禁止,但要真正明白規矩,甚至能將我水師的規矩和舊時海上規矩融會貫通,那就十分的不容易了?!?
“那捍海營中的人,可有不同么?”
“是有不同?!壁w行德點了點頭,沉聲道,“捍海營中的人,至少在性命交關的時候,自己做過一次關鍵的取舍。都不是渾渾噩噩之輩?!庇械娜?,見海賊大勢已去,咬牙自留了一條性命。有的人,被人欺辱不過,手刃了仇家滿門,從此落草為寇。有的人,在海盜的內斗中,斬殺了頭目,以身代之。他們都是熟知了規矩,做了決定,并且還活下來了的人。“這樣的聰明人,調教起來,會省不少功夫。他們的判斷曾經救過自己的命,我但愿經過一番調教之后,他們的判斷能救更多人的命,能讓分艦隊在險惡的大海上生存下來。”
趙行德微微嘆了口氣。
這時,李蕤忽然有種明悟,生存,而不是勝利,是趙行德要考慮的問題。
“海上當真如此險惡么?”他心念微閃,又道:“若說熟悉規矩,判時勢,斷取舍,正是清流出身的軍官所擅長,這些人也是你的心腹羽翼,為何不繼續依靠他們,反而要栽培這些戴罪之賊?”
“你聽說過種痘嗎?”
“種痘?”李蕤微微一愣,“便是將牛痘種在孩童身上,使其不生天花的的法子嗎?”
種痘,在關東也有,只是流傳得還不廣。而在夏國,種痘乃是軍士的監督下,孩子出生后三個月內必須完成的事。李蕤在關西呆了多年,對此也有所了解。他門下有個幫著擔柴做飯的蔭戶老王,還是特意央求敦煌城里種痘,由李蕤監督作證的。
“正是種痘。痘毒與真正的天花病毒相似,毒性卻經過一番調理,弱了許多。”趙行德點頭道,“清流軍官和捍海營中的人相比,對海洋還是太陌生了。不光是他們,整個水師就好像剛剛出生的嬰兒一樣,對海上的病毒毫無免疫之力。而這些被調理過的海寇俘虜,他們學水師的規矩,水師也要從他們身上學海上的規矩。但愿少走一些彎路吧。”他看著那些整隊的俘虜新兵,低聲道,“他們,便是給新生的海軍所種下的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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