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蕤在學士府天機院十余年,吃住都在觀天臺下的石窟中,若論觀天測地的本事,當世已不做第二人想。天機院的西南海圖乃是用大食與宋國海圖拼湊而成,與海域實際的情況有許多錯誤。從前夏國勢力未能深入海洋,對地圖進行觀測修整的基點太少,這一次李蕤先會同水師的軍官審問大食、東南海盜俘虜,先對海圖的錯漏做基本的更正,他主動要求帶一支觀天側地的隊伍,參加聯合水師的遠航,一路觀測過去,繪出更精細的海圖。
“以龍珠島為界,以西的海域為西中國洋,以東的海域為南中國洋?”
趙行德看著大致的西南海圖,點頭對李蕤道:“李兄有心了。”
李蕤微微一笑。西南海圖上的地名,若命名為宋國洋,則夏國不滿,若稱夏國洋,則宋國不滿。威遠年間,夏國天機院將敦煌觀天臺所在的位置定為經線零度,宋國聞訊后,立刻還以顏色,將汴梁皇宮大慶殿龍椅的位置定位經線零度。只不過宋國對西方的疆域不熟,所繪制的地圖,都是用夏國的地圖修改經度而成,在關西學士府被引為笑柄。
名不正則不順,不順則事不成。他斟酌來去,以中國洋命名,則兩朝都沒有爭議。中國者,顧名思義,為天下zhongyang之國。天下所有的地理海洋,都以與中國的相對位置而命名,這也是天機院繪制地圖的基本原則。這種名份的考究,身為宋人,卻在夏國朝中為官的趙行德心知肚明,他抬起頭,笑道,“既然如此,不妨將龍珠島以東,定名為中國南洋,而龍珠島以西,定名為中國西洋。”
“好倒是好,”李蕤自然明白趙行德之意,點頭道:“不過,改名字容易,難的在后面。”
李蕤臉現憂色,設身處地為趙行德打算道:““是宣揚國威?還是歌功頌德?地圖開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能不能坐實名份?你想好了?”他雖然埋于天機之學,在汴梁太學出時打下的底子還在。朝廷衙門的明暗大小規矩,人情世故,勾心斗角,即便不知,猜也猜得到。若趙行德提議改名,聯合艦隊又不能保持這片海域的控制權的話,先把話說滿了,嘩眾一時,徒惹人笑而已。
“李兄放心。”趙行德心頭一暖,含笑道,“我有計較。”
事關軍機,他沒有做多余的解釋,目光徐徐閱覽李蕤初步校對過的西南海圖,上面有若干紅綠黃黑眼色描繪了大小圈點。數條虛線將這些點連結起來,便是從廣州駛往天竺、大食,甚至更遠的阿非利加諸國的航線。紅點是宋國南海屯墾的據點,綠點則是大食商人在西南海上的據點,黃點是西南海上各諸侯的勢力,而黑點則是已經歸附夏國的勢力,最顯眼的一處便是龍珠島。龍珠島離夏國港口云屯港有數千里之遙,孤立于各方勢力之中,扼住了船隊南洋航向西洋最關鍵的一條海峽。
“這里,”趙行德手指著那個黑點,問道,“這便是李邕所取的那個地方吧。”
“正是。”李蕤點點頭。
“好一著大飛掛角,”趙行德贊嘆道:“這家伙果然有氣魄。”
“博望侯府出來的都喜歡行險,李邕這一招雖狠,但勢單力薄,若無后援,是呆不下去的。”李蕤搖頭道,“若不是水師將遠征大食,護國府決計不會從李邕手里買這個島的。”也看著那個黑點道,“不過,李邕暫時被突厥諸侯扣住了。現在留守龍珠島的事宜的,是他的左膀右臂劉知遠。也是個能文能武的人才。”
趙行德一邊審閱海圖,一邊隨口問些問題,李蕤都詳細地向他解釋。
當趙行德低頭看圖時,李蕤便隨意喝茶,偶爾看看窗外的風景。
見一排掛著級木樁聳立捍海城頭,李蕤的眉頭微皺,將目光移開,忽然落在書案一旁的驛囊上,不禁微微一愣。這驛囊的囊口的鉛封火漆新開,一見便是洛陽保義侯府出的制式。除了李若雪之外,趙行德在洛陽別無家人,而趙行德的家事也不是什么隱秘,趙行德另娶公主,李若雪一怒折返洛陽,二人鬧得沸沸揚揚,在關東關西都廣為人知。
李蕤與趙行德夫婦都是舊識,見此事似有轉機,也很是高興。
“這是嫂夫人的飛鴻傳書么?”
“船艙簡陋,”趙行德點頭道:“見笑了。”
南海水師的規矩,停泊港口時,官兵可以上岸游玩,但一律不得在岸上過夜。即便戰船停泊在母港長時間停泊時,若無告假,也只能宿在戰船上。這條軍法立下來后,各地水師老人不免有些埋怨,趙行德、周和等將領都身體力行做到了,才得以執行下去。因船上地方狹窄,趙行德處理公司事宜,都在這件艙室內進行。李蕤來拜訪前,他剛剛看過洛陽的家信,驛囊來不及還回去,便隨手放在了桌上,若是岸上寬敞的府邸,自然不會讓客人看見。
“李學士想開了就好,”李蕤拱手道:“恭喜了啊。”
趙行德苦笑著搖了搖頭,也沒多說什么,只微微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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