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蒙昧的想法,趙侯見笑了?!碧K同甫搖了搖頭,沒有了適才侃侃而談的灑然,臉上帶著一絲沉痛之色,“如果不是因故下獄,蘇某也許就這么渾渾噩噩的了此一生,也許就這么埋沒于黃土,也許史上留下一個荒誕放浪的惡名。”他腦海中浮現中因故被下獄后,心懷嫉妒的小人,往日結下的仇敵,爭相落井下石的場面,再加上貪官污吏弄權索賄,雖然有老友多方奔走相助,最后求得丞相特赦,他的家產折騰了大半出去,身體也虧空了。
這些事情,趙行德隱約也猜到了一二。蘇同甫脫身之后,以他與鄧素的交情,要報復某些人并非難事。鄧素也借此機會收拾了一些貪官污吏。然而,蘇同甫受這一場摧折,心志上撼動不小,故而從前沒在意事情,如今也加倍留心起來。想起當年揭帖案時,好幾位理社的同道中人冤死獄中,趙行德心頭就籠上了一層陰霾。
他嘆息道:“人生總是變數橫生,若非當年揭帖大案,趙某也未必投筆從戎了?!?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yin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蘇同甫感慨地喃喃道,“如果我們把浮生當做一場夢,我們的命運也就cao縱在永不可測的命運手中。試問一個人不癡不傻,一想到明天就可能下獄受死,今天又怎么可能縱情歡樂呢?若浮生如夢,又何必要禮義廉恥?又何必孜孜以求?若浮生如夢,人所立身之世道,不過是一間地獄罷了?!彼粗w行德,目光中透出某種堅決,“樹yu靜而風不止,我所愿之‘三得’,不愿它如此虛幻飄渺?!彼苄纳裾鹗幉恍。匠_€能保持鎮靜的風度,現在卻有些激動了。
“那又當如何?”趙行德淡淡道,他看著杯中茶水,目光深邃。
“若要使‘三得’不成一場癡人囈語,就必須驅逐‘三賊’,否則的話,自己經營得再好,被這‘三賊’咬上一口兩口,就必然沉淪進‘貧困、愚昧、病弱’這‘三惡’的泥潭。對于竊人錢財、使人愚昧、傷害人身這三樣賊,制止他們,驅逐他們,毀滅他們,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事。人生在世,受著諸多牽制,不可能自己干凈。焉知今日為禍他人之賊,異日不來禍我?所以,我們不但要自己驅逐‘三賊’,還應該幫別人驅除‘三賊’。不單單個人應當如此,朝廷更應當如此。趙將軍的君子之道,對我來說,就是盡其可能增進百姓之‘三得’,驅逐世間之‘三惡’,征伐作惡之‘三賊。’”
蘇同甫越說情緒越是激動,忽然咳嗽起來,衣袖拂動,只聞“咣當”一聲,茶杯砸在地上,茶水橫溢,他趕緊讓了一讓,一邊仍捂著嘴咳嗽不止,趙行德換了杯茶遞給他,蘇同甫接過去一口灌了下去,這才將咳嗽壓了下去。蘇同甫既然以“得壽”為要,對于養身保命之道,素來是極為在意的。士林相傳,“三得道人”強健可比力士??涩F在,誰看得出來,一場牢獄之災已極大地損害了他的健康。
“蘇先生,”趙行德關切問道,“是不是讓郎中過來看看。”
“沒事,”蘇同甫擺擺手,著一地狼藉,黯然道,“抱歉,讓趙侯破財了?!?
趙行德搖了搖頭,他忽然想起從前恍惚間聽說的一句話,“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他心中有所觸動,搖頭道:“蘇先生要討伐這‘三賊’,可知‘三賊’也是人心的畸變。人yu得錢財,就巧取豪奪,成為他人之盜賊;人自量不能匹敵他人之智,便恨不得他人皆比自己更愚昧,成為愚昧人心之賊。弱肉強食之世道,人相殺,人相弱,人相食,人又成為傷害人身之賊。人性本無善惡,是光與yin影相伴而生,故種種道德之說,務求揚去惡,為政之道,當如先生所,助人之‘三得’,逐人之‘三賊’。”
“趙先生高見。”蘇同甫擊掌贊道,“正是如此?!?
“既然如此,”趙行德直接道:“蘇先生的來意,不妨明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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