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州最忙的衙門便是禮部。自禮部尚書鄧素以下,禮部司、祠部司、主客司、膳部司,都為了第二次大禮議而夜以繼日地忙碌。按照禮部官員的說法,上次大禮議外有遼軍南下的威脅,內有丞相之爭,禮議上難免有粗疏之處。此次內外局勢大好,大禮議非得體現出煌煌大宋的天朝氣度來。從各種禮議程序的推敲,中樞官員及各州學正的位置先后,大慶殿等殿宇的再度修繕,學正及隨從的食宿安排,各州學士子的安撫,禮部全都要做得盡善盡美才好。
幾個月來,雖然禮部上下都宵衣旰食,但大部分人都沒有太大怨。自從“尊天子不奉亂命”,繼而各州縣學校推舉地方官以來,朝廷禮部漸漸由一個清水衙門成為真正的六部之。無論是大禮議,還是推舉丞相、學正、知州,或是清流俗易人擇法自守,禮法在宋國的分量從未如此之重。而凡是關乎禮法之處,禮部都有權。禮部擔負著科舉考試的命題、閱卷,各種學校的巡閱,享受著清流和士子的仰望。地位越高,責任越大這個道理,對每個禮部的官員幾乎是不自明的。
禮部地位升高的同時,先后兩任禮部尚書也都不是一般的人物。
吳子龍以清廉剛正聞名天下,門人弟子遍布各州縣,在清流中威望隱隱和丞相陳東可分庭抗禮。在他主持禮部期間,禮部的官吏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不敢有絲毫營私舞弊之處,這也使朝廷和清議認可了禮部在朝廷中的地位。天道酬勤,鄧素和禮部的下屬一同經歷了大禮議、京東路事變、廩生之亂等許多危難,他的為人就如冬日暖陽一般,漸漸贏得了禮部大多數官吏的認可。對那些吳子龍留在禮部的心腹黨羽,鄧素也量才使用,并沒有歧視和清洗。畢竟大家都是清流出身,他這番氣度著實令人心折。
鄧素接掌禮部后,行事雖無吳子龍之峻急酷烈,為人卻更得夫子“中庸之道”。
他是第一個背叛北狩皇帝的清流大臣,曾經被目為“失節(jié)小人”,現在也是天子近臣的尷尬身份。在鄂州,陳東起初并不信任他,眾清流大臣曾經敵視和孤立他。但鄧素并不以為意,憑著過人的能力,慢慢贏得了這些舊時同道好友的原諒,現在無論是陳東還是其他朝中大臣,都不再將鄧素視為異類,和他相比,一再鼓動廩生鬧事的吳子龍,向廩生開炮的趙行德更像是兩個異類。禮部現在是大宋朝政中最深最急的漩渦,鄧素身在漩渦卻怡然自得,而禮部的大小官僚們,則得益于同僚和百姓尊敬畏懼的目光,越來越服這個鄧尚書了。
每天一大早,各司郎中、有事稟報的文吏,都云集鄧尚書的簽押房里,由尚書大人吩咐各種安排。到了晚上,一疊經過鄧素整理的卷宗會送到丞相面前,向他稟報大禮議的籌備進展。不但如此,因為上次廩生作亂的前車之鑒,近至鄂州城內各種消息,遠至各州縣學里的風吹倒動,鄧素都詳細地附在后面。對于清流的動向,禮部比兵部職方司掌握切實得多,陳東每天見了這份卷宗,便放心不少。然而,這三個月來,鄧素要么是每天最后一個離開禮部的高官,要么就在禮部衙門里過夜。官吏們雖然辛苦,但說起鄧尚書勤政來,無人不心服口服。
“還有十天,楚州浮休先生就要到了?!编囁啬闷鹨环蒇螅χ鴮ξ睦舻?,“浮休先生是一方清流領袖,館舍一定要安排最好的,上次大禮議時,讓先生在民間客棧居住,確實是不成話。”他頓了一頓,又確認到,“大禮議時,浮休先生的位置,依然在前面吧?”
“是,大人?!敝骺退纠芍兄芡⒕]恭聲道。他本是吳子龍當尚書時拔擢起來的,但心里對鄧素也頗為佩服,暗暗道:“浮休先生上次大鬧盟誓,鄧尚書不以為忤,反而對他加倍照顧,倘若6浮休有知,恐怕自己也要慚愧吧。”他心中一動,又問道:“杭州學政石庭堅卻又如何?”
鄧素搖了搖頭,微笑道:“石庭堅后生晚輩,該怎么樣就怎么樣?!?
周廷綸躬身道:“下官明白了。”他臉上神采奕奕,無論如何,大禮議是令人振奮的事。
鄧素點點頭,笑著又問道:“各種禮議所需的禮服運到好了嗎?”
禮部司郎中黎庶法上前答道:“陛下和諸朝官、學政所需各式禮服七百套共三千五百件,昨日已經運進了禮部倉庫,此外,奴仆和官兵所穿需禮服四萬六千件已經分了下去?!鄙弦淮未蠖Y儀中,陛下、朝官和學政都是穿普通的朝服。而這次為了彰顯大禮議的隆重,禮部為五個不同場合制作了五種禮服。因為涉及朝廷臉面和禮制,朝服織造都務求精美,這比兵部為一支駐泊大軍提供冬夏軍袍還要復雜無數倍。禮部從江寧府的綢緞莊定下的最好布料,再特意送到最好三十幾家衣帽鋪縫制完成的。
“不錯?!编囁攸c點頭,沉吟道,“將各種式樣都一件到這里來,本官過目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