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曲惜春樓?”石庭堅默念道,“竟是季惜惜么?”
士紳流連坊曲,招激侑觴,及至近世,更有“評花榜”之舉,所謂花榜,主持者和品題者多為名士才子,往往征歌選勝,以科舉功名分列娼激等次,并逐一題寫詩詞或評語,然后公之于眾,以為風流快事。石庭堅之所以知道季惜惜,便因為她是花榜名娼,惜春樓為高其身價,平常都深藏邃閣,士人宴飲若不多花銀錢,便不能招呼出來。偏偏士子中間,常常談起季惜惜,猜測誰能做她的入幕之賓的,想到此節,石庭堅不禁搖了搖頭。
他左右看了看,房間布置雅致,雕花圍床掛著碧紗帳,墻上幾幅花鳥,皆非名家手筆,案幾雖然潔凈,也沒擺華貴器皿,想來這里是姑娘自己住的地方,不需裝飾得過于華麗,點綴出紙醉金迷的氣氛。石庭堅卷入舒州學政案時,與娼樓打過不少交道,知道所謂名激只是表面光鮮,大多是牙儈買賣的良家女子,年老色衰后,運氣好嫁出為妾,運氣不好就孤苦終老了。琴棋書畫也好,天生麗質也罷,都只是賺錢的工具,娼激不可能過著富貴人家的小姐生活。娼樓只是盡可能利用她們從恩客身上多賺錢而已。
“公子醒來了?”石庭堅循聲望去,只見一名桃臉櫻春的女子站在門口。
季惜惜的雙目秋波流轉,弱質纖纖,人如其名,石庭堅明知她是一名娼激,也忍不住心生憐惜之意,目光轉向旁邊,那名丫鬟跟在季惜惜身后,對石庭堅做了個鬼臉,喜滋滋道:“姑娘,這位公子也知道你的名字呢。”季惜惜目光微黯,走近坐在床榻沿上,低頭問道:“公子身上的傷勢,妾身不敢耽誤,便擅自請郎中來做了治療,公子覺著可好了些?”
鼻端香氣襲人,比床榻上的還濃幾分,石庭堅心中一蕩,暗罵自己真是一個畜生。
“還好,”他坐起身來,拱手道,“余杭石庭堅,季姑娘救命之恩,必有所報?!?
“你,”季惜惜臉色驚訝,“石公子?”
她曾聽恩客說起過,石庭堅是吳尚書最看重的門生,帶頭毆殺二相,帶頭扳倒舒州學政,帶頭鼓動各州廩生上書,都是此人。現在看來,石庭堅的臉色蒼白,除了目光銳利一些,樣貌斯文一些,就和尋常士子無異。在昨天,還有人說他是謀反的主謀之一。不問這書生的姓名,就是擔心他有所忌諱,也沒指望什么報答,沒想到他居然坦相告了。
“姑娘知道石某?”石庭堅眉頭微皺,語氣有些苦澀,“多謝姑娘相救,只是,恐怕要連累姑娘了。”他猜測季惜惜是從海捕告示上知道自己的,再微一轉念,那日相府衛隊竟然對人群開炮,嗣后調集大軍入城,十有八九,陳東是狠下心做斬草除根的打算了。這窩藏朝廷重犯是大罪,一個娼激是擔不起的,石庭堅臉色凜然道:“姑娘可向向朝廷出,讓陳東派人來抓我,便可脫了干系了?!痹捯徽f出,已嚇得那小丫鬟花容失色。
季惜惜深深看了他一眼,輕啟朱春,低聲道:“公子重了,相府前天便已經明鈞旨,除了那些在鄂州行在搶掠、傷人、放火、行奸的兇徒之外,上書事的廩生一概不予追究。只是讓刑部偵辦圍攻相府的幕后主謀,官府除了宵禁之外,也沒說抓人這類的事情?!闭f完后,她低低嘆了口氣。宵禁影響了惜春樓不少生意,這幾天老鴇的臉色也臭得很,幸好丫鬟雙兒嘴巴緊,院子里還沒人知道季惜惜在內室里藏了一個男人。
石庭堅一愣,想不到陳東居然放過了廩生,松了口氣后,又有些悵然若失,他想起張蔚,還有許多死在相府門口的人,這些人難道都白死了嗎?他們的家人該如何悲痛yu絕?那些聯名彈劾丞相的學政會如何反應?恩師又會如何應對陳東的報復?
石庭堅呆呆愣,季惜惜嘆了口氣,叮囑丫鬟雙兒好生照顧石公子,自己退了出去。
“姑娘,陳相公不是好人嗎?”雙兒送到門口,撅著嘴道:“石公子讓陳相公派人來抓他,他是不是個大奸大惡的大壞人?。俊币驗殛悥|娶了李師師,世人雖有褒貶不一,但在青樓女子的心目當中,陳東的名聲卻是極好的,就連未通人事的雙兒也向著他??茨?,竟真想出告石庭堅。
季惜惜秀眉微蹙,搖頭道:“別胡說,石公子也是大好人?!?
“陳相公是好人,石公子也是好人,”雙兒臉色疑惑,喃喃道:“為什么好人要抓好人呢?”
,-",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