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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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刑部吏范昌衡幾乎立刻就睜開了眼,雙手下意識握拳,撐起了身體。他在榻坐起身來,過了數(shù)息,隔壁的公雞才宏亮地鳴叫三聲,而窗外的天色尚是漆黑一片。
自從一年前通過朝廷禮部小考,晉身為刑部吏后,范昌衡還從來沒遲到、早退過。雖然朝廷德政,在嚴明法紀的同時,將衙門點卯的時間,從卯時三刻推后到了辰正時分。然而,京城居大不易,城郭之內(nèi)租住房子極貴,范昌衡為了節(jié)約花費,從住的地方步行到刑部衙門幾乎要花大半個時辰之久。傳說中刑部沾血的銀子,他既沒見過,也沒那個膽子拿。
禮部的考核分為大考和小考,大考只有州學廩生可以參加,取的是進士,和太學舍生出仕一樣,一開始就授予有品階命官,晉升也很快,心氣也高。小考取的是小吏,熬年資夠了才轉(zhuǎn)為命官,若沒官的提攜,通常也做不到高品。不過,因為也是讀圣賢,禮部考核出身,他們做事的態(tài)度還是和積年胥吏有天壤之別。
雖然只是小吏,但也是眾多不第生向往的職位了。范昌衡是打敗了其它八個競爭者才謀到這個職位。這一年來,一直保持著極度節(jié)儉的習慣,每天只花一百個錢,范昌衡是窮怕了。鄂州的生活雖然辛苦,但范昌衡心里總有一些希望,謀到吏的位置后,一直謹小慎微,兢兢業(yè)業(yè)的做事,就算最后升不去,就省吃儉用多積攢點,將來回鄉(xiāng)娶媳婦置田產(chǎn),成了一方鄉(xiāng)紳,也就不枉了。
今天的一切都和別的日子沒有兩樣,日復(fù)一日,范昌衡的生活精確得像一個時鐘,簡單洗漱過后,他按照大人們的作息,在院中引弓三十次,感覺筋骨都渾身熱,方才回到房里換官府,穿皂靴,對著銅鏡系好了每一根帶子,又齜牙咧嘴笑了笑,自我感覺既不諂媚,也不清高,這才施施然出門而去。
走出大門一百四十步外,范昌衡在楊柳樹下餛飩攤坐下,叫了一碗雞汁混沌。耳朵中聽賣混沌的老張樂呵呵地說今天買賣興隆得很,范昌衡有一搭沒一搭地應(yīng)著,用調(diào)羹將混沌一個個舀起來,小心地吹涼了,人是鐵飯是鋼,感覺肚子飽飽的,再將撒著蔥花的湯水一飲而盡,哼哼道:“老張,你這餡兒怎地越包越小了?”
老張解釋今天客人太多,餡料不夠。“算了。”范昌衡大度地擺擺手,又贊了一聲,“不錯。”站起身來看了看天色,正是東方微明。“和往常一樣!”他滿意地拍拍肚子。“對,范大官人,您走好。”老張和往常一樣笑著道。
一路有很多人朝著城門走去,人聲嘲雜得很,依稀聽見他們議論朝政的聲音。范昌衡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下意識地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過濾了。日復(fù)一日,他早已練就了“充耳不聞”的本事,現(xiàn)在范大官人已經(jīng)不是那個隨時要豎著耳朵的跑堂的,他只要安步當車的趕到衙門,為大人們鞍前馬后才是他的職責。
至于其他的,“如果都聽廩生的,要官府干什么?如果輕易判罪,要刑部做什么?”范昌衡掩飾住心中不屑的感覺,加快腳步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了過去,今天進城的人是多了點兒,不過,“一切都和往常一樣。”他對自己說道。如果一個人每天早晨都要走大半個時辰,走同樣的路線,他就會像范昌衡一樣,對路的風景和事情熟悉到直接無視了。
一直到了城門口,出示了刑部腰牌,順便和旁邊滿頭大汗的城門官打了個招呼,對方卻因為太忙,來不及回答,范昌衡才微微皺了皺眉,他雖然是個無品的小吏,但這城門官也搞不到哪兒去,每天打個招呼也是公門的情分,對方竟不回應(yīng),就和平常有點不一樣了。自從生活穩(wěn)定下來后,范昌衡就痛恨和平常不一樣的東西。不過呢,“這家伙目中無人,與我何干?早點趕到衙門,見過大人才是正理。”
范昌衡說服自己不計較這些,順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直來到刑部,詫異地現(xiàn)衙門外早已聚集了一大群人,有人扯著嗓子高聲喧鬧,嘈雜得好像菜市場一樣。“奇怪?”范昌衡心中騰起一陣不像的預(yù)感,他小心翼翼地繞開人群,從小門進了刑部衙門。刑部司郎中李洪光,正是范昌衡的頂頭司。
“今天要出大事。”范昌衡還沒來得及沒問好,李洪光就寒著臉道,“帶家伙,見機行事。”一邊說,一邊指了指靠在墻的一排水火棍。“啊?”范昌衡大驚失色,宋安部下有三十名,都是精熟于文牘案卷的吏,雖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抄家伙這種事情還是頭一回啊。
“要出大事了。”他下意識地咀嚼著,心里頓時感到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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