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禮議的日便吵得不可開交。禮部侍郎宮瑞喧賓奪主,挑起了《宋禮法》之爭,支持者擊節贊嘆,認為只有“出禮入刑”才能懲惡揚善,而反對者也不在少數,黃州學政程冠橋說假若《宋禮法》當真大行于世,恐怕縉紳之家十有八九要成階下之囚,雙方引經據典,唇槍舌劍,從早晨爭論到日暮,還是相持不下。大人先生們又挑燈夜戰,直到五更時分,許多老先生體力不支,方才暫且作罷。大禮議持續整整一天,還沒有切入“君臣綱常”這一正題。陳東雖自重身份,未參與爭論,也頭昏腦脹,暗自決定,若非必要便不再去旁聽大禮議了。離開禮部時,朱森說起要去探訪一下趙行德,陳東和鄧素也就欣然同往。
“吳子龍太也過份,”鄧素搖頭道,“他自己隱居杭州,卻遙指朝中。要強行將《宋禮法》加到大禮議中來。依我看,兩邊勢如水火,指斥對方是奸黨邪人,哪怕爭一百年,都爭不出一個結果。”擁護《宋禮法》的學政人數雖然不多,但這些人有股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勁頭,硬生生將大禮議的水給攪混了。
“不少人都不贊同‘出禮入刑’。”朱森面色凝重,緩緩道:“越州陳安世道,《宋禮法》所謂‘出禮入刑’,已將‘禮’與‘政’混為一談。如此一來,天下人只能被迫遵守嚴禮法。圣人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若朝廷強行推行宋禮法,天下多數人非但不會成為守禮的君子,反而在刑罰的逼迫之下,成為虛偽的無恥之徒,正人小人良莠難辨,才是真正的禮崩樂壞之末世。”
“說的不錯。”趙行德點頭道,“這便是欲則不達。”
“可是,程冠橋道,若‘禮’和‘刑’之間有了空隙,那么必然有小人鉆這個空子,小人猖狂,君子含憤,久而久之,天下人必然以為律法之外,便可以無所顧忌。只有‘出禮入刑’,如繩墨規矩一般地約束,才能真正使人人成為君子,圣人教誨之道大行于世。”
“南轅北轍。人人為君子?”趙行德搖搖頭,嘆道,“不如說人人是禮法的奴隸。”
“元直此大善,”鄧素點頭,笑道:“你若聽到浮休先生論道,當浮一大白。6浮休駁斥他們道,縱然禮法如繩墨規矩一般約束著世人,但總有一樣東西是它約束不到的。這便是人心!哪怕身處囹圄,也可以思接千載,神馳萬里。以宇宙之大,人心更包舉宇宙。人心變化萬端,可以光風霽月,也可以奸詐虛偽,可偏偏你看不見,周公恐懼流日,王莽謙恭未篡時。世事變幻,不是幡動,不是風動,而是心動。心動皆是自由,圣人導之以禮,無論賢與不賢,皆自擇之,而后齊之以刑,懲治兇頑而已。吳子龍欲以一部‘宋禮法’繩墨天下良莠,恐怕比天地合攏,陰陽混一還要難。禮法能做到的,最多如如盤古開天那般,使輕清者升為天,重濁者下沉為地,賢與不賢,各得其所而已。”
“心動皆是自由,妙哉高論!”趙行德點頭道,“6浮休一九鼎,旁人無話可說了。”
“君子欺之以方,元直,你料錯了。”鄧素臉現憤然之色,“這些人忒也無恥,雖然6浮休之有理,這些人一個又一個出來強詞奪理,胡攪蠻纏,簡直斯文掃地。6浮休也氣得夠嗆,不愿理會他們,他們竟洋洋得意,竟稱6浮休理屈詞窮,甘愿認輸了。”鄧素越說越是氣憤,一掌拍在桌子,震得茶杯直跳。6浮休自重身份,原本不愿以楚州學政身份與這些小輩辯駁,還是禮部特意派人請他來鄂州的。
“不會?”趙行德臉現疑惑之色,“其它人難道袖手旁觀么?”
鄧素搖了搖頭,閉口不。陳東則咳嗽了一聲,苦笑道:“6浮休雖然名重當世,但他一來就大肆抨擊‘虛君實相’和‘學校推舉’之制,極力主張還政陛下。這一下便將絕大多數參加‘大禮議’的學政都得罪了。他們只忌諱他名望太高,見6浮休為人所窘,反而心中暗暗拍手稱快,甚至6浮休一怒之下退出大禮議才好。”朱森也嘆了口氣,如今的情形,有些人分明理屈詞窮,卻如市井無賴一般糾纏不休,有些人隔岸觀火,黨同伐異,大禮議再也不是一場單純的義理之辯。大禮法關系甚大,這些學政雖然用心叵測,但都代表了一方勢力,鄧素不但不能將他們向狂生趕出禮部,反而要取得盡可能多學政的支持,大禮法方才稱得是天下咸服。不過,今天這場面,卻叫他有些忍無可忍了。
“陳相公說得簡單了。這分明是黨同伐異,朋黨之,不問對錯,一律附和贊同。非我朋黨,不問是非輒加排斥。”鄧素冷笑道,“君子群而不黨,若這樣縱容結黨營私的話,只能是小人猖獗,正人隱退,我看‘大禮法’不議也罷,若要陳相公真心要大宋著想,為朝廷立下規矩,第一條,就是要嚴禁朋黨比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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