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州黃鵠山子城中,官轎急匆匆來到相府,鄧素掀開轎簾,不待門房通報,便直接找丞相的簽押房,屏退了當值的吏,將一封剛剛看過的信交給陳東,在陳東展開信看的時候,鄧素也不坐下,而是臉色嚴峻的站在桌旁邊等待。
“什么事情?能讓守一大失方寸?”
打趣的話還沒說話,陳東的臉色就凝重起來,沉默著將信看完,將他放在桌。這封信來自京東路,參知政事侯煥寅通知禮部,大成至圣孔子后人,曲阜孔氏的家主,世襲衍圣公孔端操將赴鄂州參與大禮議。侯煥寅在京東路大興“尊孔復禮”,將曲阜孔氏尊崇得無以復加。曲阜孔氏歷代都受朝廷恩寵,不但尊貴無比,還總是然于朝堂政爭之外。但這一回,只要不是瞎子聾子失心瘋,都明白孔端操是來為侯煥寅說話的。
“少陽,你看怎么對付?”
“怎么對付?”
陳東輕輕叩著桌,緊鎖雙眉。遼賊北退之后,從河南到江東,處處暗流涌動。整頓吏治,賑濟百姓,籌集糧餉,每天各種公文堆積如山。舒州軒然大波后,州縣、清流的筆墨官司,激烈的程度比兩軍還要厲害得多。陳東同意禮部召集學政公議“大禮法”,就明白這是又一場輸不起的戰爭,他要么將朝綱徹底納入正軌,要么整個國家將越來越亂。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在和他作對,而現在,世受國祿,與世無爭,德高望重的曲阜孔氏,居然也出來趟這個混水,陳東不禁憤怒莫名。癭木桌面無數的鬼臉,仿佛在嘲笑他終將徒勞無功。并非圣賢之后,不過是幾個平凡的儒生,居然也想匡扶社稷,重述大宋禮法?陳東眼中不禁迸出一抹凌厲之色。
“衍圣公?孔端操?”陳東冷冷道,“他有什么資格列席大禮議?”
“什么?”鄧素疑惑地看著陳東。哪怕是南北朝胡人當政時,曲阜孔氏都巍然不動,本朝更尊崇無比,歷代官家即位后,都要冊封孔家的。孔端操是圣人之后,而陳東竟說他沒資格參與大禮議,而原來鄧素本想和陳東商量,待孔端操來到鄂州后,想辦法將他拉到自己這邊來,畢竟天子和相府都在鄂州,大不了再加封一次孔門,賜下土地財帛罷了。侯煥寅雖然掌握著京東路,卻不可能與曲阜孔氏為敵,孔端操是圣人之后,也沒有必要怕侯煥寅的報復。
“各州學政才有資格參與大禮議,我記得不錯?”
“對。”
“衍圣公孔端操并非學政,又和資格參與大禮議?難不成為了他一人,亂了朝廷公議‘大禮法’的規矩不成?”陳東正色道,“倘若侯煥寅執意要孔端操前來公議大禮法,那請他先讓衍圣公成為一州之學政。即便如此,禮部也只能以學政的地位來招待他,與來自其他州的學政要一視同仁。孔圣后人就能列席大禮議的話,那姓姬的周室之后要不要請來啊?孟圣、荀圣的后人呢?要不要我等掛冠歸田,大家干脆回去查族譜,拱手給這些圣賢之后來料理天下之事?是圣人之血脈重要?還是朝廷的禮法重要?我等公議大禮法,卻不按照朝廷立法行事,何以服眾?孔圣九泉之下有知,恐怕也不欲子孫亂了朝廷禮法?”陳東將信拿起來,再次皺著眉頭看了一遍,折起來遞回給鄧素,“禮部就這么答復侯煥寅,回信要快,有在先,免得衍圣公動身前來,責難朝廷怠慢了禮數。”
“少陽高見,我明白了。”鄧素點點頭,陳東的辭雖然激烈,但所持的道理卻極正。他準備回去草擬回信后,再請趙杞下旨,拒絕孔端操赴鄂州參與大禮議的同時,稍加撫慰。正待告辭離開,陳東又叫住了他。
“孟子曰,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小人遺澤,亦五世而斬。”
陳東雙手各伸出五指,一字一句緩緩說道“我等習圣人的教誨,當知行合一,使之大行于世。曲阜孔氏世代受封,圣人遺澤,到如今也不知多少世了。這件事到底合不合禮法,禮部也列入這次‘大禮議’的議題。至于孔端操,他可以向禮部申訴,但哪怕是出于避嫌,他也不該對‘大禮議’隨便妄議論了。”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