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局勢就像吳階所預料那樣,宋國朝廷一邊和夏國談借兵的條件,一邊向遼國遣使議和,東征的日期一推再推。趙行德對此卻無能為力,組建和訓練火器軍隊他倒是駕輕就熟,各種操典條令都是現成。新建的火器營擁有四十門四寸炮,二十門三寸炮。為了便于輜重補給,除了騎兵斥候之外,火器營的護衛全部是火銃槍手。整個東征軍中的火器軍隊實際上包括十三個營,其中兩個火炮營,十個火銃營,外加一個騎兵斥候營。全部炮手來自火器司,而火銃手則來自團練軍的精銳。趙行德以行軍長史的身份兼任火器都監,大將軍府也沒有將他的制將軍秩去掉。
和數年前訓練火炮營相比,都監趙行德的威信卻有天壤之別。他是唯一在十萬人以上的決戰中使用過火炮的夏國將領。論實戰經驗在火器司軍官中無人能比。吳階甚至要求火器司不要派老資格軍官參加東征,否則在白羽軍中恐怕會受到不夠尊重的待遇。面對強勢的吳階,火器司屈辱地默認了這個條件,還秉著借雞下蛋的打算,為每門炮配備了兩倍的炮手。團練軍中選拔的火銃手是趙行德親手訓練,帶兵軍官則是原先龍牙軍火器營的老部下,指揮起來得心應手。雖然火器軍隊配合訓練的時間非常緊張,但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反而是出兵關東的日子看起來還是遙遙無期。
新年過去不久,李若雪帶著兩個孩子到了長安。趙行德無事便回到家中居住。在他的授意之下,淳于越雇傭匠師手工造了一些高精度的卡尺、千分尺、量規、氣泡水平尺、精密天平、深度尺、角度尺、劃線尺、手工圓度尺等等,為了制造這些精密的測量器具,趙行德和匠師一起造了一個達到了手工極限的操作臺和操作平面,得到精密的測量器具后,又再造了幾個更加完善的手工操作平臺。等待著漫漫無際的出征日期,從軍營回家后,趙行德便沉浸在這些量具的試制之中,暫時忘卻滿腹的不合時宜。
為了達到最佳的測量效果,趙行德規定了各種量具的保管和使用規范。夏國本來就是用從水結冰和沸騰的溫度一百等分來計量溫度,而最佳測量溫度在二十度上下五度之間,每次測量前,都要用燒炭火,先用炎涼儀測量工作間的溫度。他和淳于鐵廠請來的大匠師交換測量的方法,一起分析誤差來源,為了讀數方便,為眼神不好的老匠師配備了的透明玻璃放大鏡。為了搞清原料成分和所煉鋼鐵的金相,趙行德還從學士府買來了昂貴的顯微鏡,讓打了一輩子鐵的匠師們從來沒這么清楚地看見自己的煉出的東西。有了完善的工具,趙行德便系統地向這些老匠師講解如何通過在工序中測量來控制制造誤差,以及如何如何合理地改善器物構造,工藝工序等等,以尋找最短的誤差積累鏈條。他拿出帶兵打仗的嚴厲和堅決,要鐵廠的匠師從此以后用公差累計來控制精確度,而不能一味跟著經驗和感覺走。其實許多匠師都有自己的秘訣,只是沒有如此系統而明確而已,見他毫不藏私,好些人感動之下,也把自己的秘訣拿出來與之對照。
這些事情,趙行德更多的是出于興趣,偶爾為之,卻引起了學士府的注意。秦孝公時,商鞅便親自監制了銅方升等,號稱法家重器。假如丞相府收取賦稅時,軍士說衙門的斤兩不對,淳于鐵廠稱得才準,那就麻煩了。自秦朝以來,車同軌、書同文,規矩關乎正朔所在,更成為重中之重。所以,當淳于鐵廠試制量具頗見成效之后,長安學士府的副使阮長齡立刻向大丞相府請求了一筆錢,以購買同樣精確的一整套量具。
這天,趙行德剛剛看到軍報,樞密院將鬧事的太學生征入保義軍。趙行德看出這是借刀殺人之計,更是憤懣無比,卻只能坐困關西,無計可施。軍報上還說,李若冰被扣遼營,宋庭又派了景王趙杞為正使,鄧素為副使出使求和。他既擔心著李若冰和鄧素的安危,又不得不瞞著李若雪,只說邸報和軍報上都沒有李家兄弟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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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晃晃悠悠的藤籃里面,鄧素面沉似水,絲毫沒有驚慌之色。眼看藤籃就要落地,幾名軍趕緊手忙腳亂地將它接住。“鄧侍郎,您受累了。”幾個控鶴軍軍卒都分外尊重。
“無妨,”鄧素從藤籃中站起身來,回身拱手道,“京師安危,還有勞各位。”
就在不遠處,景王趙杞也從藤籃中爬了出來,他一只腳邁出藤籃,另一只腳剛要出來,卻沒料到前腳踩了個虛,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周圍的禁軍仿佛避瘟神一樣,躲得遠遠的,還是鄧素走上去扶一把,趙杞才沒有摔個狗啃泥。他狼狽不堪地站起身來,還心有余悸地扶著鄧素的肩膀,低聲道:“多謝鄧大人。”
趙柯繼位兩年來,景王趙杞的意氣消沉已極,仿佛亡國之君住在敵國的都城一樣提心吊膽,這趟裝病也沒能躲過出使的差事,更是自量必死。對禁軍視而不見的冒犯,他也無心追究,只不情不愿地走到坐騎前面,還回過頭來問道:“鄧大人,這趟出使,再沒別的隨從護衛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