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營地里彌漫著一股羊油脂的味道,宮帳軍肩負皮囊在營中分羊油餅子。再有幾天便是除夕了,這種糯米飯和白羊髓油做的餅子是陛下的恩典,每帳賞賜四十九個。領受恩典的契丹人臉上都堆滿笑容,陛下欽賜的恩典,光彩啊。這一趟南下不同與從前,各部人馬所劫掠分獲的財帛,全都造冊登記,集中起來源源不斷地運回遼國。前面的兵馬省卻了累贅,后面的家人族人也歡欣鼓舞。是以南征以來,北院各部兵馬絲毫沒有思歸的情緒,反而卯足了精神,要打下天下最富庶的城池。
出征的時間越長,來自各部族契丹人越是忠于皇帝而非部族,習慣于服從軍令,行軍打仗已成為生活的一部人,這樣的日子久了,如果讓契丹人再回到放牧、耕織和漁獵的生活,反而會有很多人不太適應了。僅河北諸路就有約九百萬宋人被遼軍席卷而過的,遼軍一路劫掠財帛無數,滿載各種物資的大車源源不斷地運回北國,放牧漁獵哪有如此豐厚的收益。
在遼國營地中行走,李若冰察觀色,見契丹士氣高昂,心中升起一團陰云。忽然,不遠處一塊空地上,兩名契丹人被反綁在地,行刑的鞭子“啪啪”地抽打在身上,血淋淋的鞭痕縱橫交錯布滿脊背。一名面色嚴峻的將軍正在監刑,見李若冰朝這邊張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時,有個受刑的士兵是受不起,委頓在地,行刑的卻管也不管,走上去踹了幾腳,鞭子仍是毫不容情,一下比一下狠地抽在他身上。
“這兩人犯了什么軍法?”李若冰看似隨意地問道。這一路上他都旁敲側擊,看似無心,實則是想要盡可能多的探聽遼軍的情況。想不到遼軍對自己人下手也如此之狠,李若冰想起京營軍紀松弛,軍官讓營中軍卒承擔各種力役,甚至做買賣的情形,心憂更甚。
遼國軍官不耐煩地答道:“奸.淫婦人的,初犯者抽鞭子,編入效死營,再犯者點天燈。”
馮澥暗暗點頭,算是收買人心也好,總算施行了一道仁政。李若冰心中卻想,遼軍難道想做久居之計,當初和耶律大石打過一些交道,此人城府甚深,這趟出使,可千萬不要中了他的奸計。兩人一邊想著,一邊隨著遼軍軍官來到耶律大石的御賬之外。
御帳里鋪滿了虎豹熊皮,耶律大石盤腿坐于正中,面前的桌案上擺放著汴梁的圖形,他抬眼看了馮澥和李若冰,沉默了良久,方才開口道:“宋皇派汝二人前來乞降求和的么?”
李若冰眉頭一皺,馮澥卻搶先開口道:“吾皇可憐兩國交兵,生靈涂炭,上天有好生之德,是故派我等前來通好,惟愿兩國結為為兄弟,共續百年之好。”
耶律大石微微一笑道:“可是,南朝太祖有句話,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啊。”
李若冰眉頭一豎,沉聲道:“本朝太祖起于五代亂世之末,當斯民涂炭之秋,以盛德受天命,故而號施令,將四方列國次第削平,以塞濁亂之源。功成之后,與世休息。本朝制禮作樂,考文物之治,三代以來,道德仁義無愧于漢唐。所謂‘臥榻之側’,不過是一時戲,豈能當真?”他原打算歷數遼軍南下以來,生靈涂炭,城郭丘墟的慘狀,與太祖得天下時迥然不同,卻被正使者馮澥趕緊打斷了。
“是啊,是啊,”馮澥堆笑道,他也只能將話繞開,“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南朝之土,多雨多暑,稼穡以食,桑麻以衣,版筑定居,城郭治理。北朝之土,多寒多風,畜牧畋漁以食,皮毛以衣,轉徙隨時,車馬為家。此天時地利所以限南北也。正合北人歸北,南人歸南。陛下南下牧馬已久,將士疲敝,何不化干戈為玉帛,旋馬回返北國。”這便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然后再慢慢談條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