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辛萬苦,十三門重型鐵桶炮終于被拖到了宋遼交兵的開闊戰場上。為了防止宋軍偷襲,耶律大石派了五千奚軍,一萬宮帳騎兵駐扎在火炮營的側后方。這十三門鐵桶炮乃是遼國仿照夏國新式火炮鑄造的,雖仍然沉重無比,但比從前還是輕了不少,射的彈丸也不是粗糙的石彈,而是較為光滑的圓鐵彈。用同樣重的火藥,可以比舊式鐵桶炮打得更遠。
炮手們飛快地解開厚厚的炮衣,催動馭馬,小心翼翼地將沉重的鐵桶炮安置進入炮位,黑洞洞的十三門炮口一字排開。漢軍火炮手只管調整炮口的高矮,方向卻不用管了。宋軍的行軍隊列狹長橫亙在前,仿佛一條龍困淺灘。遼軍鐵桶炮只要把炮彈朝正面打出去,想不擊中都難。因為距離并不遠,要在不炸膛的前提下,盡可能多開幾炮,耶律保義吩咐火炮手小心少裝點藥粉。
“都統大人,彈藥都裝好了,可以開炮了嗎?”火炮營都監武金一臉諂媚地望著耶律保義。如果說耶律大石是耶律保義的天,那耶律保義就是武金的天。他的身家性命,全都握在耶律保義手中。“等等,”耶律保義皺著眉頭,用千里鏡向耶律大石駐馬的山丘望去,片刻后,看見令旗搖晃,那是陛下旨意,火炮營鐵桶炮開火。
“開火!”耶律保義下令道。他如釋重負,炮火無眼,有皇命在,萬一打死了契丹人,他的責任也不會很大。最多把武金這些炮手交出去罷了。想到這里,耶律保義看向武金的眼光帶著些許和善。武金沒想到自己被內定了替罪羊,見耶律保義目光古怪,心里打了個寒戰,忙不迭下去傳令開火。
“轟——”
“轟轟——”“轟轟轟——”
鑄鐵彈丸帶著尖利的嘯聲飛越了戰場,大多數落在綿長的宋軍陣列中,少數幾顆彈丸打中了宋軍外圍的遼軍,一枚圓鐵彈飛過兩軍頭頂,在遠處的曠野砸出了一個大坑。對十數萬兵馬鏖戰的戰場來看,十余枚炮彈似乎落入巨大漩渦中的幾片枯枝敗葉,炮彈激起的血肉浪花瞬間淹沒在早已是尸山血海洶涌的戰場中。火炮的出現,似乎只是讓混亂的遼宋兩軍更加混亂了。被誤傷的契丹騎兵高聲斥罵著,努力安撫著驚恐不安的戰馬。
然而,橫沖直撞的炮彈,顯然對密集的宋軍傷害更大,無論是盾車、盾牌還是鐵甲都不能阻止它肆虐的屠殺,每枚炮彈穿過宋軍的陣列,都是一片血肉橫飛。隨著火炮的不斷轟鳴,原本緊密無缺的宋軍陣型被打開了一片片缺口,而契丹騎兵極其善于尋找步陣的空隙,乘勢縱馬奔突進來。宋軍各部都拼命抵抗,絕不能讓遼軍沖亂陣型。長刀、鐵槍、長斧、彎刀和狼牙棒四下揮舞,遼宋兩軍再度混戰在了一起。遠處的火炮還在不斷轟鳴,在宋軍的陣中打開一個個缺口,越來越多的遼軍騎兵,奚軍、女真步軍涌入宋軍陣中。遼軍的數量本來比宋軍多出一倍,騎兵又多,宋軍失去嚴整的陣型,陷入混戰局面后,勝利的天平便開始一點點向遼軍傾斜。因為大名府比黎陽津近得多,已經有個別宋將率部向來路潰退了。而遼軍似乎有意留下了這條生路,以消解宋軍的抵抗意志。
靜塞軍指揮使張翼已是滿身浴血,他對王彥大聲道:“王節帥,讓末將護你誓死突圍!”他順便惡狠狠地盯了秦檜一眼。若不是他捋奪大軍兵權,強行回軍,豈能遭受今日大敗。王彥安排部署行軍,也不過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罷了。
秦檜面對兵敗如山倒的局面,亦是六神無主,惶恐不安地看著王彥,盼他拿個計較。李若虛也緊張地看著王彥,原先投筆從戎的豪邁,早已九霄云外。這一仗打下來,他見過的鮮血和死尸,幾乎比普通邊軍一輩子見過的都還多。
“遼軍好容易將我等誘出大名府,豈會容我等離去?!蓖鯊┑灰恍?,整了整頭盔,沉聲道:“我執掌一軍,豈是拋棄部屬之人。高掛起帥旗,擂鼓!我們河北男兒,要死得堂堂正正!”中軍親兵將王彥的帥旗掛上三丈長的大旗桿。旗牌官奮力擂鼓,激勵將士拼死作戰。王彥轉而對秦檜道:“張翼乃是河北猛將,由他護送相公歸朝。王某先前守城不戰,并非怕死怯懦,原打算為朝廷留下一支精銳,扼住遼軍的后背,讓他們不敢放肆南下。事已至此,我欲以死報國,還望秦相公,將我河北男兒的壯烈,報知圣上!”
王彥的聲音雖然不大,一字一句,卻激得李若虛目眥盡裂,只覺熱血上涌,只愿留下來,與數萬宋軍一起死戰到底?!巴豕澏?,”他失聲呼道,王彥轉眼看過來,似乎看破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沉聲道,“李狀元少年俊彥,當留有用之身報效朝廷。大宋的天下,就靠你們了。”他說完這句話,便轉過臉去,不再看這幾位文臣,沖著旗牌官吼道:“鼓聲太小了!他娘的,用力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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