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漢軍士卒圍在篝火旁,向著火光,聶丑奴從懷里掏出幾張皺巴巴的紙片,這紙片質地上佳,稍稍浸水也不會糊爛,他也不識字,只把那些花花綠綠的圖案,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最后將紙片揣入了懷里,低聲疑道:“這玩意兒,當真換得到糧食么?”
周圍幾個漢軍都面面相覷,他們都是要去北面的銃門江一帶的,在鐵山島上便領到這么一疊十五張紙片,據說在岸上一張便可換一斗糧食。眾漢軍士卒都是將信將疑。聶丑奴嘆了口氣,大家的臉上都陰晴不定,在那極北之地度冬,若是沒有糧草,就只有等死了。別人七嘴八舌地議論半天,周光宗只在旁邊微笑不語,悶著頭用木棍子撥弄柴火。終于有人覺了不妥,堆笑問道:“周老弟,這紙片好不好使,你怎么悶著頭不說話?”
“我多這個嘴做什么?”周光宗笑道:“若是你們把這些全都扔掉,我來撿個便宜最好。”
他越是這般戲謔,眾人越是虛心就教,聶丑奴想起他曾到過北邊公干,拍著他肩膀,笑道:“到底這紙片子管用不管用,也給老哥哥們指點指點?”他二人是一個村子里逃出來的,聶丑奴年長一些,周光宗平常還多承他關照,于是也不賣關子,笑道:“到了北邊,這紙片子比金子銀子還好使,寒冬臘月的,只要它能換得十足的糧食。大家伙兒可要揣緊了,千萬別被人家花小錢給騙去了。”
“哦,這樣子啊?!北姖h軍都是恍然大悟。
當然也有人疑道:“居然這么好使,真的么?”
“那還有假?”周光宗笑道,“要不咱倆換換,足色一兩銀子換十張,你干不干?”說著便將手伸了過去?!安粨Q,不換,”那人仿佛被蝎子蜇了似退到一旁,珍而重之地將紙片貼胸口放好。
這樣的事情生在鐵山島的各個角落,這個世上,除了男女那點事情,和錢糧有關的小道消息永遠是傳得最快的,可信度更遠遠勝過官府的布告。而在另一個角落的營帳里,面對十幾名漢軍軍官,王童登沉聲道:“東木票必須由軍需官親自到每個士卒手上,這個是趙將軍定下來的規矩,誰也不能不遵!”
眾軍官都倒吸了口冷氣,趙德的規矩森嚴,一道連著一道,一套連這一套,環環相扣,近乎于死板,背后又有極多大道理。在蘇州關南人人皆知,壞了他的規矩,等于自己給自己惹麻煩。
這東木票的用處,軍官們可比底下的士卒要了解得多,它實際上是一種交子。宋朝人多說盛世收藏亂世黃金,有錢能使鬼推磨??稍谶|東的冬天,糧食可以買人的命,糧食能讓磨推鬼。東木票開始正是以糧食為主作為儲備來行的,普通的一張票子抵一斗糧食,童叟無欺。而在北邊,既囤積有足夠糧食,還源源不斷地大量運進糧食,又不怕別人惦記的,也只有夏國營了。開始時軍兵百姓對東木票的信用還將信將疑,經過一段時日后,便開始主動用它兌換各種物品,隨著冬天來臨,食物越來越缺乏,這紙片子的行情更一路走高,在鴨綠江銃門江一帶甚至比黃金白銀還要堅挺。就連女真人也用不知何處得來的東木票來換糧,金昌泰吩咐只認票據,只要是以糧食為儲備行的票子,都如數兌給糧食。糧票的堅挺又間接支持了以貂皮、人參、珍珠、黃金、木材等作儲備行的票子,到了后來,夏國營只需一疊厚厚的東木票,就能收買一個部落為自己辦事。只是糧票、金票、木票、珠票、參票之間的交換比例,夏國營現在還沒法控制,要將之統一成如同夏國國內所用的那種錢票,更尚待時日。
軍中糧餉乃是重要的權柄之一,軍官從中抽取點油水,或是給心腹親信多,普通士卒少,上下都是習以為常的。直接由軍需官將東木票給軍卒,眾漢軍軍官便少了許多上下其手的機會。沉默了片刻,還是有人不服道:“軍中餉的規矩,憑什么趙德說改就改,我等只聽帥府的!”這話引起了某些不滿軍官的共鳴,不少人低聲嘟囔道:“就是如此!”“憑什么聽姓趙的。”口氣隱隱對趙行德與夏國營有些不敬起來。
“就憑這個!”王童登兩個眼睛仿佛要冒出火來。只聽“啪”的一聲,他將一疊東木票摔在桌案上,“這是趙將軍肯出來的票子,自然要照著他的規矩來,哪個營頭不想收的,這邊請走,恕不遠送?!?
北面需要得力的騎將護屯護墾,結果趙行德將他留在了開州。故而王童登沒撈著遼陽和蘇州打仗的機會。這趟安置北上的漢軍兵民,需要攜帶分東木票面值多達數萬貫,必須要可靠的人辦事,金昌泰又點了他的將。攤上這狗屁倒灶扯皮的事情,天天都將王童登憋得七竅生煙,對那些亂子八糟的家伙,哪有什么好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