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動天下的蔡鋆遇刺一案,刺客胡可及殺人償命,因罪大惡極被處以凌遲之刑,但終究沒被污以謀反之罪。理學社士人等暗通了杭州府提轄官武松,將胡可及的遺骸收斂,葬在太湖之南,武康縣令吳子龍親手書寫“大宋之義士胡可及之墓”。此事又被奸黨揪住大做文章,武松因監守自盜獲罪刺配廣南,因此而受牽連的理學士人達數百家,連吳子龍在內,俱都流放瓊州。當今天子并非一味壓抑清流,不但親自下旨喻示瓊州知府,不可折辱摧殘士人的風骨,朝廷還供應著必需的糧食布帛,只不許這些士人離開瓊州而已。
朝廷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一舉扭轉了胡可及案在清議上的被動局面。不但蔡太師上表謝恩,天下俱稱今上乃是有為之君,就連大部分被流放的士人,也道陛下是少有的寬厚明君。唯獨趙行德讀到此節時,從內心感到一陣厭惡。
早先的元祐黨人和理學社股肱人物,位居顯要的也越來越多。秦檜加集賢殿大學士,執掌秋闈。李若冰得太學祭酒黃堅的舉薦,從前又是受奸黨的陷害,被調回京任鴻臚寺少卿。因為安思古和胡可及兩案,理學社內部有了些爭議和不快,再論清濁的呼聲越來越高。
此番理學社上下齊心指責遼國濫殺無辜,力主朝廷要為遼東漢人伸冤,不可坐視幽燕久淪異域。倒是在某種程度上緩解了理學社分裂的危機。而起此事的趙行德,則被理學社各派視為可以接受的人物。他隱居得越久,名聲也越大。已經有些后進士子,慕名相約去遼東尋訪名士。
在書信的末尾,陳東才淡淡地提及,他因胡可及一案的牽連,被外放出京,任廣州知府,兼提舉廣州市舶司使,管著組織移民出海開疆拓土等事宜。今上已經下旨,征流民、裁撤廂軍,各州縣收押犯人、贅婿、小偷、私娼,欠債不能歸還者、妖惑眾者、以及假冒僧道者等傷風敗俗、作奸犯科之人。一律先集中送到廣南、瓊州等地牢城營,再在廣州市舶司使監管下分批移民屯墾于海外沃土。陳東預計過不了多久,中原州縣地方將為之一凈,而且有不少海商在打這批流人和拓海生意的算盤。
“這移民拓海墾殖的事情,落在陳少陽手里,倒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趙行德頗為欣慰地想到,看到那些移民的來源時,不由得皺起眉頭,嘆了口氣,隨手將信紙疊好收起。此時的天氣苦寒,就這么一小會兒的功夫,剛剛磨好硯墨又凝成了冰,不得不再度磨勻,才能回信。想到陳東看到信時,人已經在廣州了,故友兩三人天各一方,不覺有些悵然。
陳東在信里沒有提及的是,官家在東宮時的心腹太監錢珪出任廣州市舶司市舶太監,兼廣州水師監軍。錢珪在移民拓海墾殖之事上,也有極大的權力。陳東被外放廣州的事,整個大宋朝野上下,議論如潮。有的說陛下對陳東有意栽培,這歷任州縣之后,回京就要拜相。也有的說陳少陽因上書為胡可及辨冤而觸怒陛下,失了圣上眷顧,此番外放廣南吉兇難料。因丞相趙質夫的舉薦,鄧素權禮部侍郎,在會試貢舉方面舉足輕重,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有的理學社出身的官員奉鄧素為領,而另一些理學社人則攻訐鄧素不辨清濁,與朝中昏庸的舊臣合流。
對這些傳,陳東和鄧素都未做任何辯解。只是在陳東出京那日,鄧素親送出了南熏門外十里,二人在十里亭賦詩飲酒為別。
這一天格外的寒冷,幾乎是滴水成冰的天氣,外加上昨夜又是一宿的大雪。城外數百里盡成為雪國,行人蹤跡稀少,飛鳥近乎絕跡。但南熏門外十里亭的氣氛卻是極其熱鬧,官紳士商幾千人將十里亭實實地圍了個水泄不通,十里亭外幾百步遠的雪地都停滿了送行的車馬。陳東身著黑色儒袍,外罩著一件白熊皮的大氅,臉上掛著笑容,口中答著話,不時朝相熟的朋友拱手作別。送行的人圍得水泄不通,陳東揖讓進退之間,眉宇間卻隱含一絲沉郁之氣。陳夫人早已在車中等候,自從嫁入御史府后,她便深居簡出,少有拋頭露面。
莫說陳東是簡在帝心的重臣,又是理學社之,隱然是天下清流的領袖,就是廣州知府兼市舶司使,權知拓海屯墾這個差事,對陳東來說是被貶外放,對別人來說可是天大的肥差。海外的香料、象牙、犀角、佳木等寶貨早已行銷大宋各地,這日進斗金的買賣,眾多富商巨賈早就躍躍欲試。朝廷推出了這個拓海的方略,又有大批不要錢的勞力可用,那簡直就是白送了。只要廣州市舶司使金口一開,立刻便財源廣進,他手指縫稍稍松上一松,流下來的就是金山銀海。所以這一天送行,汴梁的富商都是悉數到場。全汴梁的清流名士和豪商薈萃于十里亭前,倒是真是不同凡響的熱鬧。
這邊廂正熱鬧著,遠處又逶迤走來三人。兩名官差押解著一個虎背熊腰,相貌奇偉的大漢。那前頭的官差見十里亭里已經擠滿了人,回頭對那戴著枷鎖的點頭哈腰道:“武大爺,這亭里有大貴人在吃酒,便在外邊歇息一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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