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長安時候,曾遠遠見過他一兩面,只是他深陷在脂粉陣中,依紅偎翠,春風得意,沒有機會打招呼罷了。”金昌泰嘆了口氣,帶著不少唏噓之意,,“可在這里見再見他時,就像換個了人一樣,不但形貌大變,連氣質也變了很多。”
“承影營都是孤懸絕域,多歷生死,呆個幾年,誰能不變呢?”趙行德嘆道。他忽然想起一事,沉吟道,“守備營都是遼東人,還要多教忠義之道,才能防其反側。待選銳之后,分一百名可靠的軍士過去帶守備營,再從百姓中挑一批可用的,我親自教他們認字讀書,講忠義之道。”趙行德在河間時,早就編過軍中字本,此時照辦出來,再加上一些切合遼東漢兒遭遇的事例,倒是駕輕就熟。
“沒問題,”金昌泰將茶水一飲而盡,站起身來道,“我先去準備選銳的事情,”臉上頗有些苦惱的神色,“說是六丁取一,可是還不一定能挑到合用的,這些遼民早些年都食不果腹,又素不習武,拉得開硬弓的都沒有幾個,能射中靶子的更少,和關中,甚至蜀中的情形都有天壤之別。唉~”他重重嘆了口氣,告辭走出去。
軍帳外面傳來數聲鑼響,這是準備分晚飯的信號。三陰寨現在仍然是大灶開伙,短短兩三個月,有幸住在寨里的百姓似乎都適應了這種生活,先來的百姓帶著一種驕傲的情緒俯視那些后來的,用得意的語氣教他們規矩。金昌泰恰到好處地利用了這一點,他從這些人中間挑選聰明得力的,有的擔當工頭的職務,有的作為軍士的助手,同時按照夏國的慣例,讓每一批新到的百姓都推舉德高望重的作監督人,金昌泰每天都要和這些人說話,確保百姓對這里的秩序感到滿意。
為了防范未然,除了勞作之外,其它的時間,都由軍士講授各種規矩,每隔數天,就有一次考核,百姓對各種規矩答得對的,就獎賞額外的食物,狗屁不通的就要受罰,極端的甚至要被遷出大營,被趕到更加危險而艱苦的地方去住。百姓們不得不在勞作之余,用盡了全副精力來應付學習這些枯燥乏味但對未來又不可或缺的規矩,自然而然,反而沒有精力動其它的念頭。能夠通曉各種規矩,而且舉一反三的,都被金昌泰選拔了出來,預備將來作為胥吏,而表現出抵觸情緒,又有些不太規矩的,大部分在反復考核中被試了出來。
望著金昌泰的背影,趙行德微微笑了笑,又搖了搖頭,記得剛剛從夏國出來的時候,金昌泰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似乎是一意求死,哪像現在這么渾身都是干勁。金昌泰臨走說的缺乏合格兵士的事情,趙行德皺眉思忖了片刻,一時間也無法可想,站起身來抻了個懶腰,只覺得渾身骨頭肌肉都有些酸麻,這些天來長途跋涉倒不覺的,一到營寨中,疲勞就上來了。但現一刻松懈不得,晚上還要設宴招待跟著火炮從海上過來的百余名炮手、鐵匠師傅,讓他們安心在遼東效力。
做了幾個舒展肢體的動作稍緩疲乏,趙行德才將尚未拆封的家書取了出來,還未拆封,先將信箋湊在鼻子邊上,深深地呼吸,信箋上仿佛還帶著一絲淡淡的香味,他閉上眼睛,這是熟悉的味道,宜喜宜嗔的若雪仿佛就眼前。
回味良久,方才按捺下起伏的心緒,趙行德睜開了眼睛,取出小刀,輕輕將信箋拆開。旋即,娟秀挺拔的字跡映入眼簾。薄薄數張信箋,除了傾盡相思之苦外,還讓行德知曉,兩小兒不但咿呀學語,而且能下地走路,幫傭的劉嬸子很是盡心盡力,孫家老板娘、蘆氏夫人也常常前來探望。宋國的岳父母知道行德在遼東后,專門寫了信給若雪,安慰于她,結果李若雪又要回信去安慰父母,最后讓行德不必憂心,在遼東保重身體。
除了書信之外,還有兩小詞,趙行德反復讀過幾遍,才將信箋四四方方疊好,拿起信封時,才現里面似乎還有東西,小心小心翼翼地抖了出來,居然是兩枚修長的指甲,涂作嫣紅之色,宛若嬌靨一般。趙行德深深吸了口氣,感覺全身被一種慢慢的幸福所充實著。因為戎馬倥傯而堅硬粗糲的心,頃刻間變得有些柔軟。
“若雪,”他喃喃道,“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煉鐵廠的一群工徒大汗淋漓地列隊經過趙行德軍帳,不少人好奇朝這邊望了望。就在不短的功夫,校尉大人回來的消息都已傳到山寨每一個角落。這些人雖然并不了解趙行德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是所有人懷里都揣著他的大印所蓋章的契據,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就是東家。通常來說,東家出遠門回來,是要給干活的加菜慶祝的,而今天晚餐似乎確實是,一股濃濃的肉湯味道,早就在寨子里飄蕩著,勾得人直吞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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