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行德正在愣,身后傳來韓凝霜的聲音:“趙將軍,不壓上一注么?”
趙行德轉(zhuǎn)過頭去,韓凝霜正看過來,微笑道:“趙先生覺得,遼東的角抵,比開封府的相撲如何?”她上前一步,與趙行德并肩而立。韓凝霜微笑著點頭示意,透過大樹顫顫巍巍的枝丫,浮光掠影落在素色的窄袖儒衫上。
“各有千秋吧。”趙行德斟酌著答道。遼東的摔跤以倒地為負(fù),雖然各出奇技,但往往長時間分不出勝負(fù),甚至兩人相持終日,欲倒地而不可得。而中原的相撲則以將對手推出狹窄的賽地為負(fù),往往三招兩式間便見了勝負(fù)。開封府的相撲尤其五彩紛呈,除了勇士相撲外,還有有小兒相撲、滑稽相撲等多種花樣,最出名的婦人相撲手,甚至能吸引成千上萬的看客。
韓凝霜將目光轉(zhuǎn)到場中正在摔跤的漢軍身上,這兩人各出全力,時而合身相撲,時而盤旋相持,時而腿膝相擊,搏斗了好一陣,兩人都滿頭大汗,卻絲毫不敢懈怠。旁邊的漢軍正看得津津有味,不少人還朝著場地里指指點點,議論和加油的聲音此起彼伏,“勾他腿喲!”“踢,狠狠的踢!哎呦!”“摔他個屁股八瓣!”“摟腰,摟腰啊!”“哎呦,韓大.......盟主來了!”“參見盟主!”
不少漢軍見韓大小姐和趙行德走來,紛紛見禮,兩個摔跤的漢軍也暫時停下來,一起扭頭,手上卻不放松,唯恐被對方趁勢占了便宜,韓凝霜朝他們點頭示意,笑著從囊中掏出一小錠金子放在那些下注中間,沉聲道:“這是彩頭,若不能打上一百余個回合,算不得好漢!”周圍的漢軍一起歡呼起來,那兩名摔跤的漢軍也打得更加賣力起來。
韓凝霜驕傲地看著麾下的勇士,周圍的漢軍都尊重地保持了一段距離。趙行德看了看左右,深吸了口氣,低聲道:“恕在下直,摔跤能打上一百余回合,遼東漢人卻難以獨力支撐幾個回合。”
他面朝著摔跤場那邊,眼角余光見韓凝霜容色微變,繼續(xù)道,“若要擇一盟友,遠(yuǎn)交近攻,夏國離遼東最遠(yuǎn),必然不可能隔著大宋和遼國謀取遼東,對漢軍所求亦最少。金國離漢軍最近,女真人不過數(shù)十萬,百萬漢人與其毗鄰,正所謂‘臥榻之側(cè)’。現(xiàn)在兩家結(jié)盟,不過是因為強(qiáng)敵契丹在側(cè)而已,兩邊交情再深,又豈能容你們坐大。在下為遼東漢人計,大小姐既然決心與夏國結(jié)盟,堅守我們的盟約才是上策,若是朝秦暮楚的話,只怕多有不妥。”
韓凝霜眼眸中閃過一絲凜冽,看著正在摔跤漢軍,低聲道:“恰如將軍所,夏國遠(yuǎn)而金國近,即使和夏國結(jié)盟,糧草甲兵,仍是不足,緩急不足以為恃,如果觸怒金國,則禍在眉睫,旦夕有敗亡之憂。”場地中間一人伸出左腳,卻沒有絆倒對手,反而被推得踉蹌了一下,場地邊上的漢軍都大聲驚呼起來,幸好他摟住對方的腰,方才沒有倒地。
韓凝霜和眾人一樣松了口氣,緩緩道:“前番語,若有冒犯之處,我向?qū)④娭虑浮V皇沁|東父老確是乏糧,若是將老弱棄之不顧,則軍心立時潰散。三十萬石糧草并非虛數(shù),若是春耕秋收,則大致可以過冬,但長途移寨誤了農(nóng)時,若沒有這些糧草,一到了冬天,還是要餓死人的。到那時候,金國方面假如有合適的條件,我們也不得不考慮。”
“這是飲鴆止渴。”趙行德沉聲道。
韓凝霜目光微黯,低聲道,“若是從中原運糧過來,順風(fēng)的話,海船從登州出,到遼東不過兩天,從淮南出,到遼東不過一月而已。海船一艘可運糧千石,三十萬石糧食,并非不可能運到。沿著海岸行船,遇到大風(fēng)時在海島躲避,這條航線我們早就探查清楚,中間少數(shù)幾個大港口雖然在宋國,但盤查得并不嚴(yán),可以詐稱運往高麗,將糧船隊拆成幾艘一隊,掩人耳目。夏國既然是盟友,就應(yīng)該全力幫我們渡過難關(guān)。”
趙行德點了點頭,沉聲道:“糧食之事,我會全力相助。但是漢軍和女真金國結(jié)盟當(dāng)有分寸,萬萬不可不可助紂為虐。”韓凝霜眉頭微蹙,低聲道:“真不知道你怎么如此敵視女真。”她語氣里帶著些嗔意,旋即覺得不妥,改口道,“就算遠(yuǎn)交近攻,金國和夏國也隔得太遠(yuǎn)了吧。”趙行德還未答話,她又自自語道:“明白了,趙先生畢竟是關(guān)東人。”
趙行德一愣,沒想到她想到這方面。旋即釋然,這時代幾乎所有人眼中,夏國和宋國,就像金國和遼國一樣,根本就是水火不容的。故而韓凝霜看來,就算夏國借助金國打擊和削弱宋國,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更不需要對金國的崛起如此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