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氏工坊占地甚廣,坊墻高八尺,墻頭上別出心裁地扎著木刺,雖然逃亡的工徒多半會被抓回來,但總會給工坊增添許多麻煩。院子里原本還養了三十多條巡夜的惡犬,已在工徒暴動之后被宰殺來吃了。墻內稀稀疏疏地建著幾個哨樓。郭宏便趴在一處哨樓上面。
“來了,來了!”郭宏臉上滿是驚喜地神氣,朝廷果真肯過來招安了,他興奮地對哨樓下面的兄弟們揮了揮手,比劃了個“二”的手勢,表示上前來的只有兩個。僅僅不到半夜的功夫,這些工徒就無師自通地領悟不少做山匪的技能。“早知道造反受招安這么容易,就不用受這么多罪。”郭宏小心翼翼地伏低身體,剛才有個望哨的工徒被外面城衛軍射成了靶子。
郭宏的手勢,就讓哨樓下面圍著的三千多人頓時騷動起來,有人喃喃道:“阿彌陀佛,但愿來的是個青天大老爺。”“總算好了,咱們可不是要造反做賊啊!”有的人將信將疑道:“朝廷能這么好說話么,不是騙咱們受招安,然后再殺掉吧。”這些工徒多少有些心眼兒的,還在高聲喊道:“大家都要留心,不要被那狗官給騙了!”有的人則小心翼翼地將手再衣襟上擦了一遍又一遍,生怕被人看出來昨天動手打死人的里面有他一個。十幾個領頭的工徒大聲鼓動道:“這回定要討個公道,要讓那些狗奴才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還要送我們去石山領授田去!”好多人才仿佛想起還有這事情一般,隨口附和道:“就是,五十畝授田不能少,我們要去石山!”
“傅大哥,官府是真的招安了嗎?”三狗子還是個瘦得不成人形的少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上握著一根從織機上拆下來的棍子。夏國軍士如狼似虎地厲害,早在關東時便能治小兒夜哭了,工頭也常常拿來嚇唬這些工徒。
“難說,”傅慶身軀魁梧,在工徒當中顯得格外突出,他是衛州的窯戶,聽說關西最重視匠師才偷逃過來,結果被騙入了工坊。他眼睛盯著越走越近的兩個官差,惡狠狠地道:“當官的都沒好東西,敲骨吸髓比富戶還狠毒。”他低頭對三狗子道,“待會兒咱們見機行事,你跟在我后面。”傅慶手小心翼翼地用不知從哪里弄來的一塊布再次擦亮了刀刃,這上面有一個工頭和一條狗的血。
“好,”三狗子點了點頭,“多謝傅大哥。”將手中那根不足三尺長的木棍子又握緊了些。還有七八百工徒都聚集在傅慶的周圍,起事的工徒分為十幾大股,以傅慶這股最大,他又親手殺了個工頭,眾人都推他做領。
袁興宗一邊走一邊打量著站在工坊大門木柵欄后面的工徒,他心里到沒什么恐懼,反而不由自主地涌起陣陣心酸。這些人都是落籍在夏國的商戶,也是大夏國的子民,可是個個都面面黃肌瘦,衣不蔽體,眼眶大多深深陷,布滿血絲,幾乎不似人類,而更像是一群掙扎在生死邊緣的牲畜了。大門口擁著數百人,前面的只有幾十個,后面的人只能踮起腳尖來看形容清癯的袁興宗。
“這是朝廷命官嗎,”包七丈心里嘀咕道,“怎么沒有官威啊。”站在前面的工徒領反而不知誰先說話,誰后說話了,面面相覷了片刻,最后還是傅慶大聲喊道:“前面那個官兒,停住腳步。”后面的人才想起來,按著戲文上說,兩軍交兵,是不能讓探子靠近的,紛紛附和道:“停住腳步!”“站住!”“再走一步,我們要放箭了!”
袁興宗聞停住了腳步,雙臂張開抬起,示意自己并沒有武器。他身邊的陳與義也照此辦理,沉默了一會兒,見見對面再沒別的反應,陳與義才大聲道:“諸位,這位乃賑濟署令袁興宗大人,受夏國朝廷之任,全權處置此間事端,袁大人特來聽取諸位陳情的。”
工徒們眼神中又充滿了疑慮與恐懼,面對著袁興宗讓他們訴冤陳情的要求,反而吞吞吐吐起來。只道天下烏鴉一般黑,這朝廷的官兒能夠招安便算不錯,哪能當真聽取民怨,這老百姓都不是傻子,世道艱險的道理,誰都跌過跟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