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興宗卻搖了搖頭,道:“夫有一利,必有一弊。朝廷允許商會行自治之策,也是保全我等。”他見傅知仁臉上有不解之色,沉默了片刻,緩緩道,“四年前,本官上了驛站交由商辦的奏折,蒙朝廷看重,就將這事情交給我去推行。某日,一個商人設(shè)宴相邀,因為是華縣令任上時的舊識,本官就去赴宴了。結(jié)果那商人帶來一個滿身珠翠的絕色女子陪坐,又許以黃金萬兩的報酬,只要本官肯將兩百多座要道上的驛站交給他去經(jīng)營而已。若按照他所說,一切都會按照朝廷的程序來做,不會出一點紕漏,而絕色美女和萬兩黃金就是本官的了。”
“那后來怎樣?”傅知仁雖然明知結(jié)果,可還是忍不住問道。
袁興宗諷刺般地一笑,沉聲道:“本官受圣人教誨三十載,自是斥責(zé)了他,拂袖而去。不過,那商人的一句話卻令我銘記至今。”
陳與義臉色微變,追問道:“是什么話?”
“錢至十萬貫,可以役鬼神矣。”袁興宗抬起茶盞來喝了一口,“從那以后,每逢涉及商興利之事,本官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須知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他臉色一沉,加重了語氣道,“知仁、與義,此處并非清靜之地,你二人皆是朝廷棟梁,當潔身自好。”袁興宗沒說的是,驛站改為商辦之事,最后還是有數(shù)名官吏被利誘拉攏,最后被察奸曹法辦。
“是,署令大人。”陳與義和傅知仁齊聲答道,聲音頗大,震得窗棱紙上的灰塵都下來了。簽押房外的烏鴉也撲棱棱地飛起幾只來,在空中嘎嘎噶地的亂叫,吵得旁的吏員好不心焦。
趙行德的府上,正是十日一結(jié)工錢的時候,李若雪道謝道:“這些天我行動不便,有勞劉嬸了。”她在閨中時便常見王氏給府中的仆婢工錢,所以這女主人的架勢也似模似樣的的。
劉嬸笑道:“夫人說哪里話來,能呆在天仙一樣的人物身邊,我也多沾了仙氣呢。”她接過將三張五百文的交子放入懷里。
趙行德問道:“鄉(xiāng)村四月閑人少,才了蠶桑又插田。劉嬸整日都耽在我這里,沒有誤了農(nóng)時吧?”
劉嬸兒道:“不瞞大人,用了兩個短工,和我那兩個半大的孩子,倒也顧得過來。”
趙行德點了點頭,沉聲道:“若是家中乏用,我這里可以周濟一二。”他知曉有些農(nóng)家子弟因為年紀或其他原因,還沒到接受授田,在農(nóng)忙時節(jié)就邀約出來為這些家里人手不足的人家打短工。因為是農(nóng)忙人手短缺,力錢還要過劉嬸子這一天百五十文。這些年也虧得劉嬸子四處幫傭掙得銀錢,才勉強能將她家那五十畝授田耕種下去。
劉嬸卻搖頭道:“多謝大人好意,老婦這里還周轉(zhuǎn)得過來。”
李若雪心善,擔(dān)心她是礙于面子不便啟齒,柔聲問道:“真的么?”
劉嬸點了點頭,道:“多謝夫人。”她見李若雪眼中關(guān)心之色,不由心生感激。在夏國,蔭戶必須向士人稟報歲入,以決定繳納三成歲入的具體數(shù)字,故而劉嬸也向趙德夫婦詳細解釋道:“去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授田里打了二十六石糧食,家里養(yǎng)的羊肥了的有十二口,再加上捻線織衣,老婦幫工,扣去給短工的工錢,還有五十六貫多銅錢,夫人憐憫未取蔭稅,足夠開銷家用有余了。”
李若雪微微蹙了下額頭,看著趙行德,她生于官宦人家,有時買一本書冊便要用一貫錢,而夏國的銅錢和宋國銅錢還有區(qū)別。故而也不知這一年五十幾貫對農(nóng)家來說是否夠用。
趙行德心念微閃,計算道:“四口之家,日費百五十錢,果真夠用嗎?”
劉嬸點了點頭,面帶欣然道:“三個小的在教書先生那里吃頓午食,四張嘴在家一天吃五升糧食,雞鴨羊都是自家養(yǎng)的,小菜是家中種的。將剩余的糧食,養(yǎng)肥的羊賣掉一半,加上老婦幫傭所得,見錢二十多貫。年頭到年尾的醬醋茶糖鹽這些雜項花銷,也要十一二貫錢。寒冬臘月買石碳用錢兩貫。還剩五六貫錢,買幾匹布,一家老小各自扯兩身新衣,一年到頭便就打平了。”
劉嬸丈夫早死,她起早貪黑將三個孩子拉扯長大,此刻面帶著引以為豪的神情。李若雪眼中隱現(xiàn)同情,怕她尷尬而沒表露出來。趙行德嘆道:“農(nóng)家一年四時忙碌,到頭來只能飽暖而已。田賦所出,確實不能再增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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