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善夫放下茶盞,微笑道:“撰寫‘安西策’和火炮營諸條令的才士,老夫早想一見,恰逢和行直都是旬休,便相請過府來一敘?!壁w行德拱手道:“上將軍謬贊,末將慚愧?!?
趙行德長手長腳,穿著軍袍挺直了身軀,和書房里擺設極不協調,顯得屋頂矮了,張善夫微微一笑道:“老了,仰著脖子說話太累,行直還是坐下吧。”
趙行德在書桌旁坐下,仍舊神情肅然,危襟正坐。張善夫笑道:“行直以一己之力壓得那些炮手心服口服,似乎不是這么拘謹的人?!甭犓捴杏性挘w行德愣了一愣,拱手秉道:“末將亦是不得已而為之?!?
“不得已而為之?”張善夫玩味地重復著他的話,忽然道,“淳于震大師對行直的炮術極為推崇,行直若要收服麾下士卒,為何不借重淳于大師之力,只要他陪著你在火炮營中巡視幾次,當眾聲你的炮術過人,眾軍士自然就服你了?!彼舷麓蛄恐w行德,似乎是想看出他的真實想法。
“這個?”趙行德不覺語塞,他知曉操作這新型火炮的多數精銳炮手都得到過淳于震的指點,甚至算得上是徒子徒孫,假若按照張善夫所說的這樣,炮手們要容易服從得多,更不可能出現像郭子東那樣挑釁自己的情況。
“末將沒有想到?!彼行┎挥芍缘氐?。
“沒有想到?”張善夫嘴角微微翹起一個嘲諷的笑意,“戰斗、隊列、內務,洋洋灑灑三部條令,將火炮營的戰斗作息事無巨細都涵蓋了。偏偏這點沒有想到,看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啊?!?
趙行德只覺如芒在背,沉聲道:“末將確實沒有想到?!?
“一葉障目而已。”張善夫手指有節律地敲打著桌面,沉聲道,“你是一葉障目,想要單憑自己的本事收服軍士。你是不是以為,若假借外力,借重淳于大師的威望來收服了部屬,算不得英雄好漢?”
趙行德一愣,腦海里浮現出“行有不得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這句話來。他看著張善夫,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沒有立時反駁,算是默認了。
張善夫嘆了口氣,沉聲道:“你是不是還以為,各人都應該只憑本事得出個勝負,依靠認識誰不認識誰來壓服別人,算不得英雄好漢?”
趙行德沉默著點了點頭。張善夫沉聲道:“老夫出身于世襲楚國公府,這輩子的功名,斷斷不敢說沒有仰仗先祖的余蔭,照你這么想來,老夫也算不得英雄了?”他眼中閃過一絲黯然,見趙行德欲要告罪,伸手止住他說話,笑道,“行直乃二皇子的好友,淳于大師的故舊,現在又是老夫的座上賓,恐怕也算不得好漢?”
“這個?”趙行德有些尷尬,被張善夫譏笑,有一股硬氣沖上頭頂,申辯道:“上將軍恕罪,末將只是覺得如此一來,有失公允之意,是以雖然認識淳于震大師,卻不敢借助他的威望?!?
“公允?”張善夫微微一笑,沉聲道,“你天賦異稟,能開三石弓射連珠箭,故而剛剛從關東過來便能躋身承影,繼而因緣際會,得任百夫長。你可知道這是多少軍士努力一世都無法做到的。他們未必沒有你努力,僅僅是行直你膂力比他們大而已,你覺得這對他們公允嗎?”他頓了一頓道,“抑或是,天生膂力大就算公允,借助外力就算不得公允了?”他帶著嘲諷的口吻道,“那也不用弓箭了,赤身相撲摔跤的好手,最是英雄好漢?!?
趙行德一口氣堵在胸口,脖子漲得紅,不知如何作答,張善夫盯著他的眼睛,沉聲喝道:“假若你一直這么以為,確實不配做校尉,只能做個百夫長,否則不知多少袍澤都會被你的虛榮之心害死?!彼肿屭w行德先不要說話,繼續道,“戰場之上,全力以赴尤恐不足,焉能顧全這些個人榮辱。”
“可是這不是戰場!”趙行德固執地爭辯道。
“對軍官來說,哪里都是戰場!”張善夫眼神凌厲如刀,打斷了他的話,“不能利用其一切有利的情形,保全自身,戰勝強敵,那就是愚蠢,就是懦夫!”
趙行德覺得張善夫的話仿佛鋼針一樣扎進心里,一時間無法接受,卻也無法反駁。張善夫見他沉默,也不再相強,嘆了口氣,沉聲道:“火器司沒任命你做校尉,改行推舉了一個無能之輩,王童登和你麾下軍士都憤憤不平,你倒是甘之如飴,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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