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行德和李若雪覺門已開時,李若雪頗有些害羞地撫著臉頰,低聲道:“都是你。”正想要匆匆搶入門去,在門口看見卷簾可憐兮兮的樣子,忽然指著她的臉,捂著肚子笑得花枝亂顫。
原來此時女子都好敷厚粉,在臉上先抹厚厚一片粉白遮住本來顏色,再在這層粉底上畫眉毛,抹胭脂,貼花鈿,描斜紅、點絳唇,就好像畫畫一般。而李若雪因為頭臉愛出汗的原因,出門都無法敷得這么厚的粉,自然化妝也不能如旁人那般盡興。因此從小到大,最愛的便是在出門時遇見下大雨,看別人的臉上的濃妝艷抹被雨水沖刷得溝壑縱橫,紫一塊紅一塊的,總要忍不住笑疼肚子。
這大雨傾盆的,卷簾聽到外間有響動便匆匆而來,自己臉上的妝粉卻被沖得有些狼狽,也幸虧如此,稍解了些許尷尬。二人入內后,卷簾便關門上閂,經過趙行德身旁時,微微行了個禮,用細如蚊蚋般地聲音道了一聲:“姑爺萬福”,旁邊李若雪只顧著笑也沒聽見,趙行德卻是心下大樂,伸手從懷里摸出三兩銀錢塞到她手里。等李若雪笑夠了,三人這才從急匆匆又從院子里各奔回房。
回到閨房之內,換下濕衣,接過卷簾遞上來的毛巾,李若雪一邊擦干頭,一邊對著鏡子看,唇澤微微紫,不禁有些害羞,好在這時代流行的唇彩也是紫色的,稱為檀色,她拿出唇脂輕點絳唇,便好似唇脂涂得稍微多些一樣,遮掩過去后,仍然覺得臉頰燙,不敢和卷簾多說話,便拿出一卷詩書來,獨自聽窗外的雨打芭蕉葉。
饒是如此,吃飯的時候,趙行德和李若雪都有些做賊心虛的感覺。李府素來的講究的是食不寢不語的,李格非自己身體力行,除了在吃飯前過問了幾句趙行德的學業外,便再沒一,甚至連揭帖的事情也沒提。可這二人總覺得王夫人看過來的目光里,隱隱約約總帶著一絲責備之意。從這以后,趙行德便安心準備八月份的秋闈,李若雪也極少踏足書房了。兩個人都盼著夏天快快地過去。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已是八月,聲討童貫的公揭所造成的影響,還在一點一點的累積。在開封府衙役的全力壓制下,這撕了又貼,貼了又撕,牛皮糖一般的戰斗無休無止,漸漸地,開封府也有些疲了,往往隔兩天加派衙役對街面上亂貼的字紙來一次統一的清理。河北變亂,童貫當負其責的傳,在民間流散得越來越廣,幾乎整個京城的人,不管是擁太子的,還是擁三皇子的,不管口頭上如何表示,內心都暗暗地相信,這揭帖所說的就是事實。
只不過,朝堂上打躬作揖,還是照舊。這揭帖就算是一陣風,也吹不進宮里。就連官家下旨召回童貫,也沒半個人拿著揭帖出來阻止,幾個清流不著邊際的勸諫,都被蔡公相,梁隱相,李樞密等幾位朝中的巨頭不費吹灰之力給壓下去。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童貫接到回京的旨意后,頓時感激涕零,遙對著東京城方向連額頭都磕腫了。當天晚上,對趁夜色前來輸誠的河間將領,童公公把珠寶交子收下,人一概不見。
這短短時日可把童公公給著急壞了,汴京流傳出來的揭帖居然傳到了河間這等邊地,看過的軍卒都拍手稱快,即便不用旁人的告知,大家眾口一辭,這必然是醉寫罵賊文的趙先生作為。“這書生在關鍵時候攪這么一出,簡直枉費雜家對他一番愛惜和栽培之意。”童貫還記得自己可是給過白身的趙行德以參軍優待的,對這等忘恩負義,欺世盜名,踩著自己的腦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童貫簡直就恨到了骨子去了。
京城遙遠,為免夜長夢多。第二天大早,童貫便帶著鎮北第一軍百多名隨從,強行帶走了兩百多匹戰馬,舍船就6,一路上馬不停蹄地朝東京趕。
經過真定府地界,童貫著急趕路,也顧不得和朝廷新授成德軍節度使、河內郡開國侯楊彥卿打個招呼,便匆匆繞城而過,來到府城南面的五馬山下,正是午時,遠遠望見官道旁有間草房,傍著道旁小溪長著一個老槐樹,槐樹枝上挑個簾兒,青布上書著三個遒勁大字“望酒楊”。
鎮北第一軍指揮使辛興宗指著那簾子,玩笑道:“大人,楊侯特意在這坡上,支開了望簾兒恭候呢!”他素知童貫心中對楊彥卿借機入主河北記恨在心,便故意拿他來說笑。
童貫也嘿然笑道:“倒要看看他楊家有些什么好東西。”百多人稀稀拉拉來到草房門口,眾軍卒自然在外面樹蔭下席地而坐啃嚼干糧,辛興宗帶了幾個親兵陪童貫入內,只見柜臺旁邊擺著個三層的蒸屜,面上是白白的饅頭,旁書著“一貫”。一個道士打扮的手拿著拂塵在不斷趕著蒼蠅,這人不太長眼,見好幾個穿官衣的進來,也沒殷勤招呼。
辛興宗趾高氣揚慣了,當即指著那道士道:“你這牛鼻子莫不是失心瘋,又不是蔡太師府上的蟹黃饅頭,居然要一貫?”
那道士眼皮子一抬,無精打采道:“貧道楊一貫,這饅頭便叫做一貫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