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四年七月初三,乃玉清神霄宮郭真人算定的日子,宜出行、造車器、移徙、掃舍,忌嫁娶、動土、修墳。童貫揀選京師三衙精銳五千,蒙今上賜名為鎮北軍,便是在今日離開汴京,護送太子魏王趙柯前往河北行營犒賞三軍。
鎮北軍將士大多出自鐵騎、控鶴、龍捷、虎捷上四軍,另有極少部分御前班值從征,依舊例,這些禁軍精銳常年拱衛京師,向來不似其他禁軍那樣輪流出戍四方。甚至還有官府挑選高大的女子匹配給御前班直衛士,以求生下子嗣強壯,可以代代拱衛皇室。
上四軍與御前班值往往累代從軍,在汴梁生息繁衍數十口的大家庭的并不罕見,因此,鎮北軍今日出戍河北,送行的家眷陣容也比往常要盛大許多。人潮涌動,不住地朝著行軍的隊伍擠過來,接踵摩肩的,有須斑白的老父老母,有懷抱著襁褓嬰兒的妻子,有懵懂的半大少年望著行伍中的父親默然不語,有年輕少婦滿面淚水,從道旁的御柳上折下柳枝,插在出征的丈夫的衣襟上。鎮北軍被送行的人潮所阻,幾乎慢得象蝸牛一樣的前行,整整花費一天功夫,才堪堪從封丘門向北走出十里。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歸,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趙行德喃喃念道,將手探入懷中,捏住一香囊取來,香囊面上有細密的針腳刺繡了兩行字“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香囊中有同心結一枚,秀一綹,皆是李若雪所贈。
六月初六,官家諭旨降臨,著太學庠儒趙行德隨宣諭使童貫赴河北宣旨,使者與太子魏王赴河北大營犒賞撫慰三軍的行轅一同出,令人奇怪的是,并未授以官職。這一莫名其妙的差遣,即便是諳熟官場故事的宋安也猜測不出官家真意。
按此時的軍法,接到從征的軍令之日即當自備行裝前往大營,此后直到出,也不得歸家探視。趙行德只得辭別汴京的師友,收拾行裝,先付宣諭使童貫處報到,領取告身,此后便一直住宿在鎮北軍大營中,未奉將令不得出營。只有陳東、李若虛等來營中探訪過一次,除了帶來一些時令果鮮和遠行必備之物外,李若虛還代其姐姐捎來了這個香囊。
此刻李若雪雖因閨門禮法的緣故,不可能出來送行,趙行德仍感到一絲暖意。將香囊摩挲了片刻之后,珍重地放入懷中,往左右看了看,輕掩鼻端,尚有淡淡的余香。原本有些郁積的心情忽然又暢快起來,趙行德正了正頭上的氈笠,輕輕在馬臀上打了一鞭子,健馬不滿地嘶鳴了一聲,快走幾步,又重新慢了下來。
河北宣諭使童貫對趙行德倒還不錯,雖然并無官職,仍依照從八品錄事參軍的成例給了各種袍服三套,祿粟數石、茶酒廚料、薪炭、鹽若干。黍米茶酒等累贅之物,趙行德無處存放,便都送到晁李兩家府上,此外,因為是赴河北大營宣旨的差遣,還另了鐵劍,弓箭,并特意為他分配了一匹馬。
當初領到這匹河西大馬時,趙行德還被它的高大強壯吃了一驚,這種強壯的軍馬在民間是難得一見的,他還憧憬過頂盔冠甲,策騎駿馬的情形,可是,在鎮北軍大營這些時日,趙行德大半的功夫,倒是在和這匹分配給他的健馬角力。因為并沒有實際官職的原因,他沒有專門的馬夫,因此,這位享受從八品待遇的監生,只有自己喂馬、刷馬、乃至從不會到會,從差點屁股摔成八瓣開始,一點點學著御馬,也就是在校場上跑馬的時候,趙行德與自請從征的韓世忠再次相逢。
“你這書生不通世事,必定是沒給天駟監監官的好處,才給這匹沒閹過的烈馬,讓你吃點苦頭。”這時韓世忠見到趙行德的第一句話,“不過這種河西的烈馬騎起來才帶勁,若是調教好了,縱橫沙場最是痛快。”他不知道的是,這匹河西馬的秉性尤其暴烈,尋常人靠近便又踢又咬,硬是沒讓天駟監的監官和獸醫無法下手閹割。
從此以后,趙行德晚上起來給馬匹上精料,每天給馬梳理鬃毛,清理馬蹄上的雜物,遛馬,還神經質一樣的和這匹大馬說話,在韓世忠的指點下,這匹河西大馬才漸漸接受了趙行德的駕馭,不過每天仍舊無精打采,似乎頗不屑于趙行德斯文的氣質。
“你能開三石的硬弓,膂力倒是不錯,可惜腰腿的力道還是太弱,你屁股踏踏實實地把戰馬當成了胡床一般坐著,這兩條細長腿軟趴趴地搭在兩邊,全無半分的力道,它能夠瞧得上你這書生才怪。”韓世忠繼續不陰不陽地譏刺著趙行德,然后又指點了他站馬樁,鍛煉腰、腹、大腿、小腿幾處體力的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