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趙儼一愣,盯著羅汝楫道,“李若冰向來精明強干,怎么會出這種岔子,莫不是有人陷害于他?”
羅汝楫陰測測地笑了兩聲道:“公子莫問,說不定再過幾日,李家便會求到公子跟前來了,看那時他們還裝什么清高門風。”
趙儼一愣,遲疑了半晌,卻沒有再追問下去。
太學博士李格非的大公子李若冰向來是李府的驕傲,還在太學讀書時便以上舍生考核第一的殊榮選官出仕,卻突然遭到這樣一場飛來橫禍,此時此刻,李府上已經籠罩在一片愁云慘霧之中。
“正所謂清者自清,文叔兄且放寬心,我等群策群力,定會將這事端化解開去。”聞訊趕來商議對策的晁補之寬慰李格非道,“清卿以上舍考試第一出仕,在外任上考核總是上上,鋒芒太盛,招人嫉恨,此番受些挫折,未必純是壞事。”他埋在心里沒說的話是,李若冰若一直表現這么優異,遲早引起官家的注意,若是被當權的奸黨所忌憚的話,恐怕陷害就不是這么簡單了。
隨晁補之一同前來的好友秦觀亦道:“鴻臚寺正卿少卿皆巴不得將罪名按在清卿的頭上,奸相命鴻臚寺調查這起大典失禮案,顯然是有私心的,文叔兄當據理力爭,最好由御史臺一同旁聽調查,臺諫官員中尚有不少忠直耿介之輩,敢于忤逆奸相,為世侄鳴冤。”
晁補之在旁道:“正是如此,左司諫陳瓘、監察御史邵武向來正直敢,我且去請他們向官家進,勿要中了番邦使節和奸臣的圈套,摧折士林新秀。”
他話中帶著些不確定的語調,當初官家初即位,陳瓘當年力諫太皇太后不可干政,官家對他頗為感激,但近年來因為過于耿直,已經被官家所疏遠。李若冰受人陷害時,監察御史邵武即在臨水殿中,當時居然未一,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李格非對秦觀拱手道:“多謝少游兄。倘若官家和館閣那邊有什么消息,還請少游兄預為告知,我家也好做些準備。”
秦觀雖然只掛了個宣奉郎的散官,平常卻是在翰林學士院里侍從,為官家起草潤色詔書,雖然在朝廷權臣的排擠之下處境也不太好,但消息卻還算是靈通,他素來最重朋友之義,聞當即對李格非道:“文叔兄放心,小弟當盡綿薄之力。”
此時宋安陪著李若冰從書房內走出,臉色凝重道:“這事有些蹊蹺,聽清卿兄所,那日鴻臚寺官員與內侍一同前來都亭西驛催促關于典禮的文書,而安排外國使者朝見禮儀的文書被胥吏故意放置在一堆事關皇家禮儀的卷宗里面,讓清卿兄沒有機會與遼國使者當面核實便匆匆簽署了出去,而經辦此事的胥吏則在十日前不知蹤影。”
“果真是受人陷害?”李格非臉色微沉,沉吟道:“只是我等元祐黨人素為官家所不喜,縱使要為清卿辯白,也沒有見著官家的機會。”他頓了一頓,恨恨道,“當初官家允許元祐之后出仕為官,我便道這些奸黨總不能輕易放過我等,沒想到手段如此卑劣。”他對李若冰道:“既然出仕了,這些朝堂上的黨爭傾軋,遲早要來,所謂疾風知勁草,愈挫愈進,才是真君子。”
李若冰點頭道:“父親教訓的是。與清流中的前輩相比,若冰所受這點小小的挫折,又算得什么。”他此時已經完全鎮定下來,也對宋安拱手道:“有勞宋兄。那逃走的胥吏,找得到便罷,若是找不到,便是小弟處事不密,也合該吃這一教訓。”
宋安卻擺擺手道:“禮儀之事可大可小,如何懲處,全取決于官家。可惜,吾等不得覲見天顏,向陛下陳說其中的曲折厲害。”
宋安這些擔心,似李格非、晁補之、秦觀等宦海浮沉多年的又怎能想不到。只是遍數交好的臣僚,元祐黨人又素來為官家所惡,竟然沒有幾個能在官家身邊說的上話的。陛下已經被一眾號稱新黨的奸臣所包圍,朝政為奸臣秉持,似李格非、晁補之這樣滿腹經綸,談論起國家大事來口若懸河頭頭是道之人,一遇到政敵陷害,大家都有些束手無策。
此時宋安說破此節,頓時使前廳里的氛圍顯得有些暗淡,眾人的臉色都如同燭火一樣明滅不定,反而是當事者李若冰笑道:“小子辦事不牢,徒令父親和兩位大人憂心了。”他有意岔開話題,又轉頭對一旁的趙行德道:“今番是初次與元直見面,倒是叫你見笑了。聽聞太學中的后進今日成立了一個理學社,號稱要‘明天地至理,廣圣人之學’,元直還是起人之一,真是后生可畏啊。”
李若冰話語中帶著嘉許贊賞之意,到叫趙行德不好意思起來,忙謙讓道:“不過是末學后進切磋經術學理的聚會而已,大哥乃是太學上舍考試的頭名,才是真正的國家棟梁。”
他還想出安慰李若冰幾句,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合適的話語,自負有越這時代千年的見識,但具體到自己的身邊的一樁具體麻煩,卻是如此的無力。這種感覺,令趙行德從內心深處感到一種屈辱,甚至有些恐懼。朝堂政爭最為殘酷,一旦失利,天下之大,也沒有存身之地,不但自身難保,還禍及子孫。似李若冰這樣的遭遇,有一天會落到自己頭上,自己可有化解之道么?若是我遇到權臣的陷害,該當如何?難道不得不遠走他鄉么?
想到這里,趙行德便陷入了沉思,廳中的眾人接下來商量的話語也聽不太清,腦中只亂哄哄的。這種虛弱無力的感覺令趙行德在屈辱和恐懼之余,比任何時候都渴望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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