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都要。”康德裔冷冷道,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張交子,汴梁上好羊肉價錢五十文一斤,這女人身材嬌小,不過七八十斤,4貫錢就足以買下全部。王二接了交子,剛剛動手將那女子從肉案上解下來,那女子坐起身來,剛剛將腰下的布裙拉上來掩住上身,便對康德裔道:“你若是把我買回去做妾,那便是打錯了算盤。”她容顏憔悴不堪,薄薄的嘴唇全沒了血色,吐出來的字句卻甚是堅決。
康德裔從懷中取出一塊銅牌在她眼前一亮,旋即收了回去,沉聲道:“現在可以跟我走了?”這銅牌與那女人腰間的戶牌是同一制式,那女人眼地里閃過一絲驚詫,旋即垂不語,低頭跟在康德裔身后走出了人群。
趙行德本待出聲將那女子買下來,卻被康德裔搶在前頭,心底對他也頗為佩服,跟著二人擠出人群,只聽康德裔對女子道:“你先養好傷,半月后有一支商隊去撒馬爾罕,你便跟著他們回家吧。”那女子卻黯然道:“奴家阿繡,違背父母之命,與人私奔,終身蒙羞,再也無顏歸家。”她抬起頭,帶著期待的目光對康德裔道:“承蒙大人相救,若大人不嫌棄,奴家今生為大人做牛做馬,亦無怨,來世必結草銜環相報。”康德裔回頭看了一眼跟上來的趙行德,沒有多說什么,先轉過身與趙行德見禮。
趙行德快步上前來,拱手贊道:“康兄路見不平便解囊相助,真乃仁義之人。”康德裔淡淡笑道:“不瞞趙兄,吾乃夏國人,見到這位姑娘,便動了桑梓之情。春秋時魯國之法,魯人為人臣妾于諸侯,有能贖之者,取其金于府。夏國因循此法,吾解救這位阿繡姑娘,舉手之勞便有,所謂解囊破費便沒有了。”
趙行德稱贊了一番夏國的善政后,二人便分手作別,康德裔將那阿繡帶回浮海行,先寫了張紙條,請左軍巡衙門的劉巡史狠狠收拾那與市集地痞王二爺,然后問阿繡道:“那將你騙到汴梁來的書生家住哪里?吾這便派人去剜了他的心肝出來看看顏色。”夏國河中地處在四戰之地,周邊皆是狄夷之族,百姓常習戰斗,民風悍勇,最重報恩了仇,阿繡知道康德裔不是隨口說笑,當即跪倒在地,口稱恕罪,卻怎么也不肯吐露那宋國書生的姓名,康德裔唯有嘆了口氣,暫且收留阿繡在身邊做事,他手頭俗務甚多,也漸漸將此事放下了。
在太學尋到陳東,趙行德將自己寫好的十幾張揭帖給陳東看。陳東一邊看,一邊嘖嘖贊道:“別的不敢說,若論嬉笑怒罵皆成文章,太學士子三千,元直穩居第一。”趙行德笑道:“可惜今科不考揭帖。”陳東也笑著搖了搖頭,二人一同到汴梁的街頭巷尾,趁著街面上沒有衙役、里正這些人物,快手快腳地貼好了三十多張,陳東帶著趙行德前去一處店面狹小的書坊里領了十貫錢。剛才康德裔救下阿繡的破費才不過4貫,趙行德看著手中的交子,正暗暗感慨才學就是錢財,忽然聽陳東神秘地道:“還有個來錢的法子,恰逢今日,元直愿不愿同去?”
趙行德附耳過去,陳東詳細說來。原來此時風俗,大戶人家做法事,或是禮佛敬香時,女眷要將綢緞絲線打成各種難解之極的結,親自交給寺廟的高僧,而僧侶則要在限定的時間之前將這些絲結全部解完,結同音劫,取其消災化劫之意。貴婦小姐們閨閣無事,不知何時起,她們現打結和解結其實是個頗有意思的對抗游戲,于是各種絲結開始繁復無比,難解得變態,以至于大相國寺的高僧不得不偷偷地找人代為解開那些已經讓他們大犯嗔戒的絲結。對于解結的高手,不但奉送有時裹在絲結里金瓜子小銀錠之類的貴重物事,還根據解開絲結的難度大小和時限長短另外付給高低不等報酬。
“解個絲結而已,有這么難么?”趙行德臉上帶著懷疑的神色。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陳東頗為感慨地搖頭道,“元直,你太不了解咱們汴梁的夫人小姐了,她們為了讓錦結難解開,打結之前先用井水把絲線浸透,打好以后再曬干讓死結縮水收緊,甚至有反復水浸又曬干三次以上的,非得讓絲結縮水變得和一塊石頭相似,這還是最最普通的招數啊。”他臉上帶著曾經滄海的神情,顯然是吃過不少苦頭。
“有這么夸張么?”趙行德心下暗道,將信將疑地隨著陳東來到大相國寺。
這大相國寺乃是汴梁城中第一等繁盛之處,不光香客云集,更有所許多商販傍依著大相國寺買賣什物,不但沿著大相國寺前面的汴河大街開店。這天恰逢是四月八日佛誕,汴梁的十大禪院都有浴佛齋會,準備了煎香藥糖水,稱作“浴佛水”,奉送給前來禮佛的香客。是以還沒有到大相國寺,遠遠的到處都是前來禮佛的香客。各種商鋪乘機大做買賣,除了商鋪外,大相國寺內外擺滿密密麻麻的地攤。但凡日常所用之物,例如簟席、屏幃、洗漱之物、鞍轡、弓、劍、臘肉脯之類,無所不有。
靠近佛殿,則是蜜餞、趙文秀筆、潘各墨等精致文雅之物,而佛殿前的游廊,是寺廟里自產自銷的攤點,專門買賣寺廟尼姑和仆婦制作的領抹、花朶、珠翠頭面、幞頭帽子、特髻冠子、絳線之類衣冠飾品,殿后的攤子上則擺著書籍、玩好、圖畫、及各地的特產和香藥之類較為昂貴貴的物事。最為夸張的是,傍依著相國寺,居然還有一間名為燒豬院的食店,以燒豬肉號稱汴梁第一。直令趙行德嘖嘖驚嘆,這幾近全民經商,不光禁軍如此,連和尚也不能免俗。
陳東一邊應付著不斷向他推銷各色商品的攤販,一邊對趙行德道:“早先這城中商鋪尚且只能在坊中買賣,不準面向大街,后來達官顯貴漸漸入不敷出,便聽憑商人使錢,拆掉了坊墻,以至店鋪街市到處都是,盡連佛寺也不能免俗。”
趙行德卻聽出他語氣里一股酸酸的怨氣,當初拆除坊墻之前,汴梁城的店鋪和房價尚不貴,能夠拆墻開店而又不被開封府拿問的都是些有門路的大官人,這批人在汴梁城的拆墻運動中賺足了銀錢,當汴梁的店鋪買賣徹底放開的時候,拆墻之后的汴梁的商鋪價錢已經被炒到了十數倍之高,似陳東之父這類本分商戶在汴梁根底不深的商人,也只有咬牙花大價錢接手店鋪了。
近日來朝廷更以房價騰貴為名,開始對在汴梁買房置業施加多種限制,所謂物以稀為貴,此舉更將汴梁的房價推到了一個天價。以至于大相國寺的僧人都忍受不了阿堵物之誘惑,答允了一些和佛寺關系較好的商人在寺內開店,結果每年從這些商鋪中抽取的錢物,居然達到了極為驚人的數目,而且憑借佛寺的特殊地位,還免納捐稅。主持方丈食髓知味,一點一點的,居然將相國寺內外能夠開店擺攤的地方全部利用起來,占地甚廣的大相國寺幾乎開辟成了汴梁最大的小商品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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