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東先去和寺中負責解結的高僧接洽,趙行德留在一處殿宇中等待。這偏殿較為僻靜,外間的院落種著幾樹石榴,幾只黃鶯在陽光下歡快的鳴叫,屋檐下面,燕子飛來飛去,不斷給窩里的雛鳥喂食。
雖然少有香客,但在僧侶的照看下,佛像面前常年香火不斷。香燭的煙氣混合著木質殿宇特有的檀香味道,令人隱隱有出塵之意,陽光從四周高大的木門窗投射下來,透過的重重帷幔,照在殿內大佛的跟前,仿佛普度眾生的佛光,令人油然而生向佛之心。
偏殿四周的墻壁皆是精美的貼金壁畫,有的畫著佛門故事,有的畫著成群結隊的供奉人真身圖形,這些壁畫皆是出自當世畫匠名家之手,仔細看時,旁邊還有諸如歷代公卿的題字,每一處都極盡精美奢華之能事。
偏殿中央是一尊青銅鎏金的坐佛,身形頗為雄壯,加上蓮花寶座也足有二三人高。大相國寺的佛像座座都是形神備至的精品,后世之人不似宋代這般崇佛信道,所造的佛像也就欠缺了一點神采,機會難得,趙行德便圍著這尊佛像仔細觀看起來,嘖嘖贊嘆。
正當他轉到佛像身后時,殿外突然傳來一陣女眷的喧嘩之聲,趙行德還未在意,這偏殿的門卻被推開了,只聽一名尖細嗓音的婦人道:“這偏殿僻靜,表妹且在在這里稍等,我去解個手,很快便回。”又聽有女子“嗯”的答應了一聲,細碎的腳步邊走入偏殿。趙行德聽那女子的聲音甚是耳熟,也沒在意,恐怕現在出去反而驚嚇了人家女眷,也就留在佛像后面,屏住呼吸,以不變應萬變了。
只聽這女子緩緩在佛像面前踱步,似乎凝視了佛像一會兒,便在佛前面跪了下來,只聽她低低的聲音:“阿彌陀佛,惟愿爹爹和母親身體安康,大哥在外百邪辟易平安無事,弟弟學業有成長大成人,趙公子學問通達心想事成,小女子愿從此早晚焚香,禮誦不輟,戒葷茹素,四時供佛飯僧,力行放生掩骼諸善事。”
趙行德此時聽出那禱告的女子是李若雪的聲音,忽然又聞殿門被推開的聲音。一個腳步聲進來,李若雪恰好叩拜三次,回身一看,卻是一襲月白色的儒袍丞相趙質夫的公子趙儼站在門口。
趙儼一揖到地,柔聲道:“趙儼見過李姑娘,秦博士府上雅集之后,在下便十分傾慕李姑娘的才華氣質,家父已經向貴府求親,李博士雖然尚未答應,但在下的心卻可見天日。”他臉上是賭咒盟誓一樣的表情,一雙眼睛卻直直望向李若雪。李若雪微微一愣,心下便明白王氏好端端約自己一同到大相國寺求簽,便是為這趙儼能在此見自己一面。
她心下暗罵這個多事的婆子,檢紉為禮,客客氣氣答道:“趙公子有心。”說著便邁步要步出殿宇,不欲與著趙儼多話。
趙儼卻將身攔在偏殿門口,沉聲道:“前番請秦夫人向府上代致求婚之意,伯父雖然婉拒卻,我定當再尋他法,必定風光迎娶姑娘。”他臉上帶著誠懇的神色,目光毫不掩飾欽慕之色,心里卻假定李若雪早已對他有意,只是迫于嚴父之威,不得和他往來而已。
李若雪不想此人糾纏不休,臉色微寒道:“婚姻但聽父母所命,既然家嚴已拒,小女子無福消受公子美意,惟愿公子早結良緣。”她臉色寒冷,這番話在趙儼聽來,已是再明確不過的拒絕,但落在佛像后面的趙行德耳中,卻顯得李若雪對這趙儼不無情意,只是迫于父命而已,趙行德心底里不由微微一嘆,忽然又聽李若雪道:“趙子思,請自重!”
原來這趙儼往前走了兩步,眼看就要挨著李若雪的身邊,李若雪卻退后了一步,提高了聲量,冷臉向著他。這大相國寺雖然是香火繁盛,但趙儼能夠到這偏殿來相會,自然作了安排,要是他當真有不軌之心,只怕今日便要難堪,想到此處,李若雪輕輕咬了咬舌尖,心頭將那秦博士的夫人,表姐王氏恨到了極處。
趙行德正欲走出去將趙儼趕走,卻聽趙儼嘆了口氣,低聲道:“李姑娘勿要慌張,我不過想靠近你說說話兒,卻是失了分寸,讓李姑娘見笑了。”他人原本清高自傲,原以為以當朝丞相公子之尊,向李府求親,必無不允之理,誰想到不但被李格非一口拒絕,連原先說得上兩句話的李若雪,也判若路人。想到此處,不禁恨上了據說就要被李府招為良婿的趙行德,那日趙行德射箭贏了契丹人,太子趙柯頗有收為己用之心,趙儼便好說歹說,以趙行德乃是元祐黨人之后,貿然接納,等若公開挑釁丞相蔡京,陛下春秋正盛,東宮還需隱忍雌伏為要,趙柯這才作罷,沒多久便將趙行德這人忘到腦后。趙儼咳嗽一聲,沉聲道:“那監生趙行德雖說薄有微名,但人品才學,都非上選,據說脾氣特硬,好勇斗狠,執拗別扭,非為良配,我深為李姑娘憂。”
趙行德聽得七竅生煙,心道趙儼你這廝未免太沒品了吧。卻聽李若雪道:“須眉男子,若非剛強好勇,何以保家報國,若非固執,何以守善取義,豈能故作做恂恂之態,以柔弱取媚于流俗。請你讓開。”讓趙行德大呼過癮,心道果然是向著老公的好娘子。那趙儼見李若雪疾厲色,也別無辦法,只得將門口讓半步,見李若雪仍然怒視著自己,只得又往側旁退了半步,李若雪方才提起羅裙,快步走出偏殿,抬頭便見院落之中石榴樹下,丫鬟卷簾和秦王氏帶來的丫鬟婆子一起,似是在看珠翠花朵,當即叫她起身和自己回府。
“二小姐,她們說秦夫人找高僧解簽去了,片刻便回。”卷簾不明所以,猶自提醒道。